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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文章

曹操同样以为曹植参悟了他的实际用意,心中慨然。于是又把话题牵扯回他写的《七启》末段。

“奋节显义之君子、危躯成仁之烈士,固然意气可佳,然食养门客、善御臣属者,方有凌轹诸侯、驱驰当世之资。田文、无忌之俦,向令外无宗脉,内无权术,辄成空有浮誉之匹夫耳!吾儿,汝可愿作孤这邺府之俊公子,佐孤成王霸之业乎?”

得到老父亲的肯定,曹植喜不自胜,却进退有节,坦然叩谢。

“嗯,子建,孤暂且在功簿上给你和仲宣等人记上一笔。即刻草令,着相府书吏连夜誊录上百份汝之《七启》,尔后下发各州郡衙署,广而贴之,”曹操下阶亲手扶起曹植,“好子建,你有此文章异禀,生于乱世而投我曹门,可惜却难得,然我曹操的儿子,要发光,就当光芒万丈!”

“谢父亲!——”

即便刘协不提封侯,曹操也是早早为谋划曹植将来能得邑禄,做了造势准备的。一旁的杨修、王粲由衷地为曹植有望封侯而感到高兴,我却独独清楚,有钱、有权就有朋友,曹植只最欢喜今后他能明目张胆地“依令”交友——拥有像战国四公子那样招揽奇才异客的权利。

曹丕到底还是年轻,不能时刻藏住狐尾,在被曹操瞧见脸色难堪后,他忙趋前附和称颂。

毕竟他虚岁十九那年暮春,正在邺西与曹真围猎。嘻嘻,子桓哥,这回你可又要头疼喽。

我轻轻发笑了。

却出了一身冷汗。

前世读《七启》,我与许多植粉,都为文中美食、美人、美服美饰等雕梁画栋般精密描写而欢腾亢奋,可原来曹植真正的王牌,在最后一段。

前几日在玄武坡跟我聊《七启》时,曹植全然只是诙谐幽默的语气,仿佛那真的只是一篇文采飘扬的杂文。等今日跟曹操正式汇报时,却是另一种肃然模样,他们父子二人援引章句阔论时政的样子,俨若一对君臣。

曹子建啊,你狡猾得很嘞。

哎,可怜我这大冤种,只配在一旁拨弄烛火玩喽。

只是仍想不明白,曹植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做到将上政治战场的麾披绣成精致至极的蜀锦的?包括后期他写的《求自试表》《陈审举表》,被陈寿后来抄录在《三国志》里,和同时期政客的表文相比,显得格格不入,给人感觉就好像,政论文还能这样玩?

到目前为止,在曹植的心里,文章是绝对为经国大业服务的,在合理范围之内,将诗文铸就曹氏政权之利剑,是既能满足他年少轻狂对政治的进取心,又满足了在当世文坛骋才扬名的虚荣心。

可今晚回去,曹植依旧会用天真无辜的语气对我说:“哎!不是这样的阿缨,那只是我与仲宣德祖他们玩的文字游戏而已呀——”

可是子建,你的《七启》虽好,打的也是汉家的旗帜招隐,你对镜机子的定位真的掂量准了吗?今后士人望风而至,归附的究竟刘氏还是曹氏呢?

…………

又是一年盛夏。

曹操赋闲邺城数月,便为军政之事辗转南下许都去了,依往例留崔琰佐曹丕守城,并命曹丕全权负责曹府诸兄弟教导事宜。相府仍旧是相府,只是较当年的司空府更阔气了些。西园亭台水榭、曲池石路经多年修缮,从汉南引入各类动植物,已俨然有皇家园林气派,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原属于我一人的蕙兰院后园,早被推了颓墙,除了杂树,砌了一面光秃秃的新墙,与外府高墙比肩而立,愈发衬得院子清冷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