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大队反映了气候异常带来的困难:农民要抢收晒晾青稞,修补房屋,牧民要搭建、修补羊圈、马棚,等等。桑结要求北路民兵必须至少有一半到位,藏南和直属大队必须要坚持观察哨,并保有少量民兵驻点待命。萨迦民兵派一个中队把守冈巴拉山口,一个小队守住堆龙桥,必要时可撤下铁索上的踏板。
窗外不时传来拉萨河的巨大轰鸣,桑结不无担忧地说:“央金啦,直属大队的水军组建了没有?”
“大人,我一来就挑选了二百人,正在训练。”
“今夏夜雨大,尼玛啦,沿途烽火点务必提高警觉,人员要按时轮换,保证给养。”
“大人放心,桑雄拉烽火点的站长叫让琼,就是那年你们演习时,受到老将军表扬的人。乌玛塘山口的放石由娜仁指挥,我组织山道阻击。”
进入七月,雨势毫不减弱。为加强监视,让琼日夜派出双岗放哨。本来趴在石缝上就能听出老远,可连绵的雨水,像厚厚的幕布,遮挡了目力和听力。
今晚看来要下场大雨,烂棉花套子似的乌云,在头顶翻来滚去,才下午时分,天就开始暗下。让琼瞧着手下八名士兵,心情不由焦虑。大家都太累了,只要倒班就呼呼睡觉,好在尼玛将军答应过三两天就换人。
前半夜是宝音和一名小个子值班。这个宝音就是桑结视察藏北民兵基地时遇到的那个被打的欠债者,他和赛汗由安多逃债过来,遇到桑结帮他还债后,一直在当雄草场帮人打工,二人心灵手巧,又舍得力气,颇得人缘,去年招入了民兵,赛汗在乌玛塘山口娜仁手下的封路队。
“站长,小个子身上发烫,我自己去就行,没事的,你放心。”宝音摸着小个子的额头说,没等让琼答话,他披着毡片出去了。
雨下开了,果然不小。这宝音蹑手蹑脚走到稍远的一处地方,习惯性地四下张望,天空和四周就跟泼了墨似的。他向一个方向打出三声短促尖利的口哨,片刻功夫,不知从哪儿仿佛是渗出的一群影子,有二十多人,一律黑衣,黑头套,手提短刀。这些人悄悄随宝音来到地堡附近,都静静蹲下,只有一个正常打扮的随他进了地堡。
地堡是就着一个石坑打凿的,四面石壁,上覆牛皮顶,冬暖夏凉,有十几平米,是议事、做饭的地方,住五个人,另四人本来住旁边一个岩洞内,因雨季又冷又潮,都凑到一块住,中间生着一个炭火盆。
见宝音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了,让琼猛的一惊,站了起来,慌忙问:“宝音,你怎么回来了?有情况?”
“站长,”宝音拉过身后一个人,“这是我一个亲戚,在那边过不下去了,知道我在这儿,冒着大雨跑过来。”
那位亲戚上前点头哈腰,极力作可怜状,然后一屁股坐到刀架前面。
让琼脑中飞快一闪:不对呀,这么大雨,山高路险,半夜找来?正要发问,只见一串黑影迅速窜入,四个人夹住让琼,其他几个民兵被逼向角落,小个子趁人不备冲向刀架,冷不防被那位“亲戚”一脚踹翻。民兵都被捆住双手,蹲成一排。
由于堡内狭小,宝音领来的一半人在地堡里,一半人到附近岩洞避雨。一个像是头目的人冲着让琼等人说:“听听吧。”说着手指冲门口微微一扬。
虽然雨很大,但细听,仍能听出长长马队从山脚下通过的踏蹄声。让琼觉得这无数马蹄就像踩在自己身上,这般恶劣的天气,后面的烽火点很容易出现疏忽,这样下去,八十里山路,到明日黎明,苦心经营多年的北路防线,将全线崩溃,天啊!他不敢往下想了,要设法阻止,一定要阻止。
那位头目看出俘虏的情绪焦躁,安慰道:“弟兄们受点委屈吧,天一亮就放你们走。”
后半夜,人们都昏昏欲睡,油灯也暗淡下来,让琼仍睁着双目,脑子一刻也未停歇。按照刚才马队通过时的速度估算,八十里山道已经过半。头目看碗里灯油快干了,问油罐在何处,让琼站起,示意在上边木架上,头目刚从架上取下,不防让琼一头撞来,罐子滑脱,灯油泼洒了让琼一头一身,罐子摔碎的声响惊醒了打盹的人们。
只见让琼踢翻炭火盆,就势往几块红木炭上一滚,火苗子呼一下蹿上他的后背。头目上前抱住后腰,一股火像魔鬼的舌头似的,一舔,燎了他一大块头发眉毛,手一松,让琼拼命向外冲去。人们都清醒了,十来个蒙古人来不及取武器,先封住了去路,七个民兵不约而同用头用肩用牙,不顾一切冲撞过去,头目拎过一把刀正要砍来,小个子飞身撞去,头目嚎一声,捂着小肚子打了几个滚儿。门口挤压成一团,一个民兵用头肩死死抵住对方,一个民兵用身体将对方压倒,一个民兵用牙扯拽着对方袍袖……
让琼趁着出现一道缝隙,大吼一声冲了出去。雨快停了,正是黎明前的黑暗,风一吹,火头忽然变旺。对打的双方都松开对手,爬出洞口,望着那一大团熊熊火花,他们呆住了,刚刚搏斗过的双方,互相靠着肩头,握着手臂,像是一组剧终时灯光照射下的造型。
捆手的绳子早已烧断,让琼张开双臂在山脊上来回奔跑。他笑了,尽管任何人都分辨不出那是笑容,他哭了,其实更像是在笑。他看到了,第二个、第三个……烽火点发出了信号。一阵劲风吹来,犹如一支耀眼的火炬,照亮了半边天空,而后渐渐熄灭了。
后来,七世达赖封让琼为桑雄拉一带山川守护神,在一大块平整的崖壁上刻有让琼的图像,路边建有一处焚香的神龛。过往商旅都要在此顶礼,祈求大神保佑其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