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个小黄门悄悄走了进来,将一卷册子呈给了皇帝身边的侍中蔡延,蔡延接过一看,忙转身禀道:“陛下,臣方才命人去宗正寺取来了西羌王室的玉牒,这是两年前平西将军平叛西羌后,从西羌王宫原封不动带回来的,里头记档着折伦的身世,请陛下过目。”
皇帝与皇后低头看去,只见在玉牒最后一页注着:西羌末代王——赤蚕从,育有子女三十五人。
下面列出了这三十五个王子公主的姓名及其生母,其中一行写着:折伦——赤蚕从第二十一子,生母大燕泸州赵氏。德熙三年,因赵氏忤逆王上,王子幼学之龄随母入冷宫,不复出。
此时折伦从领口摘下一串青金绿松石挂珠,双手呈上:“陛下,这是草民出生时父王所赐,草民一直戴在身上的。”
皇帝把玩着这串挂珠,只见挂珠由十颗青金石珠和十一颗黄金珠子穿成,正合了第二十一子的含义,中间的坠子由青金缠丝和绿松石镶嵌而成,正是西羌国王室独步天下的磨玉拉丝手艺,坠子背面刻着“西羌天保王敕赐”。
由此可见,面前这个马奴折伦确是流落到大燕都城的西羌王子,也是如今唯一还活在世上的西羌嫡系王室宗亲。
皇帝沉思片刻,看着折伦说道:“既是西羌王赤蚕从的遗孤,朕与大燕定当善待之。王子本是出身高贵之人,又是为国尽忠的贤王之后,配慕容家的二姑娘也算是门当户对了,这门亲事朕允了。”
慕容婳与折伦正要松口气,又听皇帝说道:“只不过,当初众人皆以为西羌王室后继无人,朕为解西羌百姓倒悬之苦,这才将西羌并入大燕。如今既然寻到了王室的后人,可见是天不令西羌绝也。不如朕下旨立折伦为西羌王,返回西羌,复立家国,如何?”
柳暮江刚要放下的一颗心随着皇帝的这句话,登时又提了起来,鲠在喉间,不上不下。皇帝这话乍一听上去没有什么,似乎只是照拂西羌王室血脉的一片好意,可其深意却是凶险至极。
大燕陛下乃是天下雄主,有一统华夏的野心。西羌是东西冲要,是大燕钳制吐蕃、南诏的命脉,好不容易趁着西羌内乱将这兵家必争之地收入囊中,皇帝如今怎会心甘情愿再交出去。所以,方才的话只是皇帝对折伦的试探,若是折伦应了,只怕他根本没命回到西羌。
可此时柳暮江根本不敢提醒,只要他稍微轻举妄动,必然会引起精明帝王的猜疑,到时定会在皇帝心里坐实了外戚、权臣与西羌王室勾结谋权的定论。
再看折伦面上并无喜色,反倒现出几分哀戚:“陛下,折伦在西羌已经没有亲人了,那里是草民的伤心地,此生不愿再回去。况且,如今西羌并入安息州府,有陛下圣泽,加上州牧之能,百姓已是安居乐业,足以告慰西羌历代诸王的在天之灵。草民从小就听母亲讲述大燕富饶广袤,对大燕都城唯有一腔思慕,只愿今后能留在此处,在陛下的庇护下,安度余生。”
柳暮江平静表面下爆裂的心跳终于缓和下来,这个折伦果然是个人物,一个自小被关在冷宫的王子竟能从几句话里就揣摩出帝王的心术,只给自己的若儿当个马夫,当真是委屈了。不过这也说明,他柳暮江的娘子当真是好眼光,就连买个家奴都随随便便就挑中了西羌的王子,就这份眼光毒辣,与他真是人间绝配。
听了折伦这番话,皇帝满意地哈哈大笑,皇后藏在衣袖中紧握帕子的手也松开了,方才这生死关头的一仗终于打赢了。
皇帝的面色比刚步入凤仪殿时好了许多,他捋了捋唇上的短髭:“既如此,折伦就留在都城吧,尽快选个黄道吉日与慕容二姑娘完婚。只是折伦在都城没有宗亲长辈,而永平侯除了你们俩姐妹,也无儿子。不如令折伦入赘永平侯府,将来与婳儿有了孩子,也好继承侯府的香火。”
皇后慕容嬛心中叹道:又来了,看来她与皇帝这一世注定要做一对至亲至疏的夫妻了。慕容嬛娇嗔地看了皇帝一眼:“陛下这话,妾实在觉得不妥。折伦就是再孤苦,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又是名门之后,哪有好端端给人家做赘婿的道理。如今有陛下做主,折伦自然要在都城自立门户,做一家之主,开枝散叶才是。更何况,我家这小妹,性子如同野马一样,若是令夫婿入了赘,只怕折伦日后会被欺负死的,那我这妹妹的妇道名声可还要不要了,此事陛下可莫要再提了。”
看着慕容嬛娇美温厚的脸庞,皇帝心中不禁一动,也为自己方才三番五次的疑心试探起了些许愧疚。曾经手握重兵的外戚永平侯没有儿子,简直是去了皇帝的一块心病。可若是日后有意令折伦入赘永平侯府,慕容家势必后继有人,到时他布局数年收回来的兵权只怕又有人会暗中觊觎,他也会再度睡不安枕。不论皇后是否察觉了他的心思,但方才皇后对入赘之事的拒绝,的确是他乐见其成的。
皇帝温柔地握住皇后的手:“如此说来,是朕考虑不周了,那梓童说说该如何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