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满脸疲惫的从衙门中走出,此刻已是午夜时分,看到大雪纷飞,这才想起早上出门时还是晴天,就把油纸伞给丢在了家中,叹了口气后举起手臂,用袖子掩着脑袋,就这么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家中走去。
郓城县的地价并不算高,他进入县衙虽然已经数年,但平日里花销也大,莫说小小的宅院,就连一间屋子都租不起,所以只能远远的在县郊租了个农家小院,等攒够了银子再做打算。
宋江家境贫寒,身体资质也平庸至极,连一些普通的灵药都消耗不起,更不要说去求得名师指点,因此自始至终连灵感境都无法进入,更是不曾有丝毫武艺,但他始终抱有入朝为官,为朝廷效力的理想,眼看走投无路时,幸得村里的私塾先生欣赏,不要束修也愿教他读书识字,于是宋江便弃武从文,寒窗苦读二十载,自认为才华满腹,然而科举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连续落榜多次后终于心灰意冷,听闻新任的县太爷正在招收识文断字之人,他尝试着报了名,没想到真就通过审核入了选,成了郓城县衙的一名小小押司。
押司只是负责录写公文、管理档案的小吏,虽然并无官职,但宋江已经很是满足了,他为人热心重义,对待自己的差事也甚为负责,在郓城县的口碑极好,或许因为他原本的愿望是成为一个武功高强的将领,所以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结交些江湖人士,每个月到手的俸银除了房租和日常所需,要么就是请客吃酒,要么就是接济一些落难的所谓侠客之类的武道中人。
一直走了近个把时辰,宋江才走到了自己租住的那个小院,说起来他也并不是孤身一人,宋江老家在郓城县水堡县宋家村,自幼父母双亡,所幸表叔表婶对他颇为照顾,没有让他饿死冻死,而且在宋江念书之后,就不再让他下地干活,反而每日还要给他一颗煮鸡蛋,自己的亲儿子都没得吃,这已经是堪比双亲的大恩大德了。
而比他小了几岁的李逵就是表叔表嫂的儿子,听说是表婶生他的时候因为难产,脑子受了损伤,打小就憨憨傻傻的,并不受人待见,宋江从未嫌弃过他,从小就喜欢跟他玩耍,自己的身子骨并不强健,但每每遇到有村里的孩童欺负李逵,宋江都会手里抓着石块木棍护在他的身前,即便去私塾上课时,也要带着他一同前往,就让他在外边玩耍着等候自己。
随着两人慢慢长大,李逵的身躯就跟吹了气般越来越魁梧,饭量也越来越大,同时他的力气也明显的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这小子竟然觉得好玩,举着扇磨盘,绕着村子走了一圈还脸不红气不喘,顿时震惊了整个村子,从那以后再也没人叫他李逵,只叫他铁牛。
李逵因为力气大,争相着被村民们请去犁地拉磨,当然也会给予报酬,如此一来宋江和表叔一家人的生活逐渐好了起来。
然而有一年郓城县周边起了瘟疫,表叔表婶都染上了疫病,短短时间内就相继逝去,连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从此只剩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宋江眼见亲人离去,科考无望,再不愿让李逵做哪些牲口的活计来养活自己,索性就卖了自家和表叔家的几亩薄田和破屋,彻底放弃了求取功名的想法,带着李逵来到县城,平日里就靠着帮人抄写些书籍信件赚取点铜板,几乎都用来给李逵拜师学艺,但凡有些节余,也都会买成肉食给他将补身体,自己几乎天天都是稀粥咸菜度日,直到了他进入县衙,兄弟二人的日子才有了起色,而且李逵也不负他的期望,虽然智商低弱,但在习武方面却天赋惊人,郓城县依旧没有一家武馆敢收他了,反而还想雇他做个镇馆的武师。
宋江都一一婉拒,他心知自己的兄弟心性如同孩童,开心时怎么都好,但若是惹他生气,除了自己根本无人能压制住,每每李逵去学武的时候,宋江都要提前做好好衙门的事务,亲自陪在他身旁。
他自小护的其实并不是李逵,而是同村的孩童们,李逵的天生神力早就被聪慧的宋江发现了,他心性成熟远超常人,思来想去认为这件事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表哥表嫂是护不住李逵的,一旦被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将李逵抢走,以李逵的心智,也不知会被驯养成甚么样的杀人恶魔。
他将之前积攒的一些功法口诀私下里偷偷的教授给李逵,每日里的那颗鸡蛋也都让李逵吃了。
等到李逵二十多岁的某一天,宋江正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着书,忽然开口道:“弟弟,你现在去村东口李村长家,将他的磨盘举起来,绕着村子走三圈,然后再送回去,这次我不陪你,不管别人如何说你,记住,切莫伤人。”
李逵正蹲在墙角拿着根树枝捅蚂蚁窝,闻言挠着脑袋问道:“哥哥,俺觉着扛磨盘不好玩,俺不太想去。”
“听话,别人逗耍你,哥哥不会的,哥哥让你去做的,你只管去做,不让你做的,一定不能做,等你回来了,我就把咱家那只老母鸡给炖了,全都给你吃。”宋江走到李逵面前也蹲下身子,在他头上摸了摸。
“俺这就去扛村长家的磨盘,可是那只老母鸡能不能不炖,俺不想让爹娘责骂哥哥。”李逵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无事,听哥哥的,到时候爹娘只会开心,绝对不会生气的。”宋江柔声说道,心中想的却是李逵的力气此时可以展现了,即便流传开来,二十多岁的年纪早就错过了最佳的习武阶段,再加上他的痴傻,即便被一些有心之人知道,也不会起甚么觊觎之心了。
“去罢,快去快去,现在正好趁着爹娘还在田里忙活,我这就去杀鸡炖肉。”宋江拍了拍李逵的肩膀再次说道:“这次我不和你同去,哥哥答应你一定让你吃到鸡肉,你也答应哥哥,万万不可伤人,记住了?”
李逵嗖的一下跳了起来:“记住了记住了,俺这就去。”
看着李逵一溜烟的就跑了个没影,宋江握紧了双拳,他从未有过利用李逵的心计,只是家中日渐困顿,表叔表婶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再有三个月就有一次解试,如果还是不能考过,他就会放弃心中的那个理想,准备去做王木工的学徒,有一门手艺傍身,再加上李逵的力气,两兄弟好好撑起这个家,也让表叔表婶多过几年快活日子。
宋江脚下一滑,随即就从回忆之中清醒了过来,他甩了甩衣袖的雪,搭在头顶向前走去。
“瑞雪虽是兆丰年,犹让离人思故乡。飞花冰心无暖意,才需炮竹燃火光。”宋江喃喃自语的念了一首即兴的打油诗,然后自嘲的笑了笑,已经年近四十不惑,他又如何不知自己是文武皆废,曾经被自己当做目标的历朝历代的文臣武将,此刻就如天空中的星辰一般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