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装备骑军的同时,我还对大宋邻国进行了战略分析,一边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先说辽国。虽然契丹人在蒙古高原民族中算是农耕天赋相对出色的,但契丹军队仍属于典型的游牧军队。如果我们一味相信《辽史》中浮夸的记载而不作任何辨析,自然会以为契丹人有五六十万骑兵,还有至少数万的精锐具装部队。但实际上,辽国的军队以契丹兵为主,“诸京统军司及寨幕契丹兵不过十五万”,由于部落制的残余,军人的武器装备是要自备的——“弓四,箭四百,长短枪、櫼欁、斧钺、小旗、锤锥、火刀石、马盂、抯一斗、抯袋、搭挷伞各一,縻马绳二百尺,皆自备”,甚至还要自备部分粮草。部落游牧民的财力自然远比不上隋唐府兵,则其装备究竟能达到什么水平就很可疑了。契丹军制“选兵为三等,骑射最精者给十分衣甲,处于后阵;其次给五分衣甲,处于中间;其下者不给衣甲,处于前行”,连盔甲齐全者都不多,而更加昂贵的马铠自然不必说。
耶律阿保机时代号称有三万大军,但实际上仅有1000-2000人,辽圣宗时代的宫卫军“五千六百余常卫戎主”,这是辽国主要的精锐部队。就冲击骑兵的武器而言,契丹人较喜欢可以用于破甲的骨朵,来对抗宋王朝的重步兵和铁骑,也有使用刀剑或短枪的,使长枪者极少,因长枪容易折断,大量生产的财政消费大。但这样的部队面对武器动辄比己方长一米以上的宋军重骑兵之“墙进而前”,枪山如海,难免显得力有未逮。这就正如同帕提亚帝国的重骑兵用集群冲锋将斯基泰人的猴版重骑兵打得惨败一样。
契丹人对付宋军,靠的还是庞大的马匹蓄藏量,纵深作战的军事思路,以及灵活的作战方式。“夷狄用兵,每弓骑暴集,偏攻大阵,一面扞御不及,则有奔突之患。……步骑车帐不循阡陌。三道将领各一人,率拦子马各万骑,支散游弈百十里外,更迭觇逻。及暮,以吹角为号,众即顿舍,环绕御帐。自近及远,折木稍屈,为弓子铺,不设枪营堑栅之备。每军行,鼓三伐,不问昼夜,大众齐发。未遇大敌,不乘战马;俟近敌师,乘新羁马,蹄有馀力。成列不战,退则乘之。多伏兵断粮道,冒夜举火,上风曳柴。馈饷自赍,散而复聚。善战,能寒。此兵之所以强也。”
辽国骑兵常常回避正面交锋,即便是冲击也充满试探性——“最先一队走马大噪,冲突敌阵。得利,则诸队齐进;若未利,引退,第二队继之”,他们虽然能忍受寒冷饥渴,凭着韧性长期作战,却因为己方本族人口有限,不愿意承担伤亡。这样的军队如果遇上汉唐那样既有强力的精锐重骑兵,又能凭借庞大的轻骑兵部队与之抗衡周旋的军事强国,自然不是对手。但对上宋军,却能凭借庞大的骑兵数量优势,以数量压制质量,就如同内亚国家时常被蒙古高原的势力以马匹基数碾压一样。
再说西夏。处于贫瘠河西的西夏,早期只有一百万出头的人口,战兵辅兵之和却多达接近20万。而西夏又是有一定农耕属性的国家,并非纯游牧。那么其军队的简陋自然不必说。不过西北地区由于汉武帝时代开始就引进中亚优质马种蓄养,马种得到改良,要略优于东亚其他地区。西夏的战马既能驱驰平原,也能翻山越岭,耐力很强,还往往能忍受饥渴穿行沙漠之中。而西夏是由党项羌建立的,羌人从汉代起就具备擅长山地作战的特点。西夏名将嵬名察哥曾说——“国家(西夏)用铁鹞子以驰骋平原,用步跋子以逐险山谷,然一遇陌刀法,铁骑难施;若遇神臂弓,步奚自溃”。显然,由于河西、银夏地区的贫瘠,马匹蓄藏量少于蒙古高原,西夏是有大量步兵的。由于西夏冶铁技术较发达,确实有一些优质步兵,但财力的限制则使得披挂精良盔甲的步兵比例不是很高。宁夏曾出土过唐制的西夏环首刀,显示出作为唐朝册封定难军节度使的后裔,他们的步兵一定程度上继承唐朝的风格。西夏重骑兵“铁鹞子”较多使用骑枪,冲锋能力强于辽国冲击骑兵,但由于财力局限,真正的铁鹞子数量是稀少的。
而宏观而言,西夏军队主体只有少数人能装备金属盔甲,大部分人只能使用动物毛皮制作的皮甲。由羌人李宏发明的神臂弓,也因西夏缺乏大规模生产列装的财力,反而被献给了大宋,成为宋军对抗西夏的利器。相应地,西夏骑兵绝大部分装备不佳,在正面对抗中很容易陷入不利,因此注重机动性,他们擅长侦察与骑射,比起一般游牧骑兵更长于伏击,策马奔腾穿行山险如履平地。
不过,少量的精锐铁鹞子如果能使用得当,仍然能在冲击时发挥出巨大威力,如1082年的永乐城之战,西夏铁鹞子渡河成功后,正面冲击宋军阵列使得宋军动摇。1119年的统安城之战,夏军以步兵和轻骑兵阻挡宋军主力,铁鹞子抄后登山夹击,使得宋军大溃,击杀2万西军,并杀死了西军名将刘法。在与宋军对抗的过程中,当宋王朝的战争机器大力运转起来之后,西夏军队便陷入被动,只能凭借山地与大漠的阻隔来分层次抗击宋军,寄希望于宋朝低效的后勤体系运转过久就自行崩溃,而事实也大多如此,才使得西夏与北宋得以周旋百年。
西夏军队最为可称的应该是他们屡败屡战,百折不挠的意志。在宋夏战争,辽夏战争,蒙夏战争中,西夏哪怕遭遇再多失败,也极少发生大规模的叛逃事件。他们的军队在战败后会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并擅长利用各种地理屏障牵制、对抗敌人,因此往往能在与北宋和辽国这两个庞然大物的作战中反败为胜,后来衰落后也五次抗击了蒙古的入侵,才被上升期的蒙古以绝对的国力优势消灭。
再说金国。最强的重骑兵,下马步战时亦是所向披靡。如初唐在诺真水之战中下马死斗的唐军甲骑,索拉孔之战中结阵抵抗萨珊波斯人的拜占庭铁甲骑兵,百年战争中临万马不退的英格兰步战骑士。而女真金国之所以能在短短十余年内北破大辽,南破汴京,横扫宋辽两大帝国,正是因为他们拥有步骑皆精的高素质具装铁骑。在女真金国刚刚崛起的时候,由于马匹的缺乏,女真人确实以步兵为主,如着名的出河店之战就是凭借强悍的步战能力以少胜多。但作为渔猎民族的女真本身有养马传统,且生活在东北平原地区,农耕技术强于游牧民族,对马匹往往采取圈养方式,以黑豆等粮食喂马,马匹平均质量较高。
在北宋初年,宋太祖赵匡胤就认为女真马是战马中的极品。显然出产于东北苦寒之地的女真骏马,虽然产量不高,但质量出众,适合作为具装骑兵的战马。入主中原之后,女真人极为重视马政,并大量吸收契丹人参与马政体系。同时,金国也从蒙古高原和西夏收购战马补充储备,其巅峰时代,蓄养战马多达47万匹,竟与唐开元盛世时代持平。金国具装骑兵几乎是南北朝到唐具装甲骑的复活,不管是装备还是格斗能力都远胜之前宋辽夏三国的重骑兵。他们重视冲锋,弓骑兵则常以破甲能力很强的重箭“震荡射击”为冲击骑兵掩护,而较少用于袭扰,“弓矢亦不妄发”。
女真铁骑的纪律性也是超越当时的,“虏流有言曰:『不能打一百余个回合,何以谓马军,盖骑善乎往来冲突而已。遇败亦不散,走则逐队徐徐而退”。南宋名将吴璘就曾对对手做出如下评价——“璘与先兄束发从军,屡战西戎,不过一进却之间,胜负决矣。至金人则胜不进,败不乱,整军在后,更进迭却,坚忍持久,令酷而下必死,每战非累日不决。盖自昔用兵,未尝见胜之之道,非屡与之角者莫能尽知”。显然,女真骑兵得到的评价远高于西夏骑兵。
此外,金军也有骑兵下马作战的传统。《金史·完颜挞懒传》:遣挞懒与阿里刮将兵二千往拒之……闻宋兵十万且至,会宗望益兵四千,合击,大败之。其卒二千,阵而立,驰之不动,即麾军去马击之,尽殪,擒其将石瑱而还。这里金军6000人对抗号称十万的宋军,但其中有战斗力的不过2000重步兵,其余皆一击即溃。6000金军冲击宋军不动,于是骑兵下马步战,发挥出兵力优势,将2000宋军重步兵全歼。金国的具装骑兵擅长骑枪冲锋,骑矛一般不超过一丈二尺,在注重冲击时也不偏废格斗。但也有极少数勇士的骑矛能长达二丈。他们的副武器包括直刃马刀、硬棍、链枷等,可以用于敌人逼近时搏斗,也适合攻击贴近的敌军步兵。
铁浮屠最早在宋方记载中出现,是以攻城兵的形态,又叫做“铁塔兵”,因此,有时会被误认为是重步兵。但实际上金国缺乏专业化的步兵,其精锐步兵都是由骑兵兼制的。《顺昌战胜破贼录》提到完颜宗弼麾下有3000精锐牙兵,号“扦叉千户”,从读音上看正是阿骨打创建的禁卫部队“合扎猛安”。显然,“铁浮屠”正是金国最核心的武装力量“合扎猛安”。
在顺昌之战中,铁浮屠战士,“被两重铁兜鍪,周匝皆缀长檐,其下乃有毡枕。三人为伍,以皮索相连。后用拒马子,人进一步,移马子一步,示不反顾”,这是步战的状态,放在军阵中央发挥其强大威力。“兜鍪极坚,止露两目,所以枪箭不能入”,头盔和铠甲之间以毡枕结合,没有一丝缝隙可趁。铁浮屠在步战中“三人相连”的作战方式,往往被讹传为“连环马”,实际上将马连起来作战并不现实,但如果是步战则有助于维持队列,“堵墙而进”,如同铁壁一般。在郾城、颍昌等战役中,铁浮屠则作为中央骑兵正面冲击,威力惊人。虽然被岳家军的背嵬骑兵击败,但宋军也损失惨重,如杨再兴等岳家军大将就战死于颍昌之战。由于装甲太重,铁浮屠往往不会一开始就投入战斗,而是在关键时刻才投入战场,“战酣然后用之。自用兵以来,所向无敌”,在顺昌之战与郾城之战前,赫赫有名的“合扎猛安”也确实没有遭到过败绩。
拐子马与铁浮屠合称“硬军”。范仲熊《北记》记载——以仲熊所亲见,粘罕寨有兵五万人,娄宿孛堇寨有兵万人,皆枪为前行,号曰硬军,人马皆全副甲。这里说的是这六万军队中的前行军,不是六万金军的全部,约在2.4万左右,他们都拥有人马披甲。当然这只是金军西路军,因此金国举国的营军要多于此数。拐子马的装备是“甲止半身,护膝微存,马甲亦甚轻”,他们防护逊于铁浮屠,较少下马作战,但同样拥有可观的步战能力。比起铁浮屠,拐子马使用弓箭的频率要高得多。在有铁浮屠参战时候,拐子马往往放在两翼,起到辅助作用,“以铁骑为左右翼,号拐子马,皆是女真充之”。但面对实力不够强的对手时,拐子马也能独立作战。如在宜水之战中,金国名将完颜娄室就通过后撤而后伏击的方式,以1000骑击溃了号称多达3万的西夏军,并在援兵协助下将对手予以重创,从此战中完颜娄室麾下骑兵的机动性来看,他们应是中等装甲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