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石楠花前方有两条小径,黛玉记得自己方才在此处是往左去了,此刻便往右方而行,心内也默默将来路记下。走在弯曲而不断分岔的潮湿小径上,又转了几个弯,黛玉却发觉自己竟走回至初入花海的小径上。外面,是那片山谷,面前,依然是满眼的石楠花,美则美矣,却令进不去的人生出十分烦躁之意来。
烦心之余,黛玉忽而想起一句话:“每逢岔路便往左行。”亦想到,博尔赫斯的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也如这般,用无穷无尽的岔路将闯入者困入其中。或许,这石楠花海,也是一个迷宫。而一路向左,许是抵达迷宫中心的秘诀之一。于是,黛玉重入花海,在第一个岔路处,向左而去。
走进左边岔路,面前依然是弯弯曲曲的潮湿小径,走了十几步,面前又是第二个岔路口。黛玉依旧向左。半个时辰过去,黛玉已走过了几十个岔路,而分岔的小径似乎无穷无尽,依旧是满眼石楠花。
黛玉有些恼怒,却更坚定了要去那竹屋看看的决心。不知是何方高人,竟有如此神通,将这石楠花,布置成一个迷宫来?
黛玉继续前行,又走了几个岔路,转了一回,赫然发觉,自己仍如方才一样,走到初入花海的小径上。
自己一直往左,竟是转了一个大圈!啼笑皆非。
真的全然无办法么?黛玉不自觉摸摸衣领,突然发觉自己忘记了一件宝贝,如今倒正好派上用场。
她拿出月寒玉,双手握住,闭眼,心内默念花海中心的竹屋……睁眼看时,前方果然伫立着那栋小巧的竹屋,屋舍四周圈了一圈竹篱,简单清雅,却又显出孤零零的单薄。有如王维之辋川《竹里馆》中“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意味。
君子守节如竹。不知这竹舍主人,是何方神圣?
正想着,忽见竹舍外一角有个白影,过去看时,原来是那小白狐。只见它缩在那角落内,睁着圆眼望着黛玉,小小的身子在寒凉的秋风中瑟瑟发抖,已经在此守候多时。
“你为何不进去?”黛玉走过去,将它抱在怀里,轻问道。
那小物窝在黛玉怀内,似是幽幽的哀叹一声,几不可闻,一双灵动大眼,却是怯生生望着竹舍屋门。
屋门“吱呀”一声,被主人拉开,屋内有些暗,一时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见满头华发迎风而扬,又有一句苍老声音传入耳内:“忘川么?”
待看清来人,竹舍主人一脸诧异神色,转而变成戒备,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此人一头银丝,随意在脑后一束。面目沧桑,难辨年纪,却也难掩五官俊秀,想必年轻时也是一位翩翩公子。身着一身粗布蓝衣,虽已年老,身姿仍是挺拔,此刻说话也是中气十足,倒显身体十分康健。
“老先生,我是无意来得此地,冒犯之处,还请勿怪。”黛玉对其展颜一笑,赔礼道。怀内的小物,却是嘤咛一声,将头埋得更深,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那老者也瞧见白狐模样,眼内神色立时十分复杂,霎时转头看也不看,只下逐客令道:“你从何处来,便到何处去。小小寒舍,容不下贵客。”
黛玉虽不十分明了,却也猜到几分,这一人一狐之间,定有一段难以言喻的渊源。思及小白狐忍着腿上的伤痛跑了许久也要来此,定是心怀深刻情意,而此人竟好似不通情理,令这小物对他又爱又怕,不知是何道理?黛玉心内这样想着,便对此人生出一股不满之意,遂启口说道:“我自然会走,只是送它来此。”
那老者仍是偏着头不看,挥挥手道:“它来此作甚,带走带走。”
“你这人怎如此不通情理?我看你们的模样,想必你们曾是一处的,它拼着命也要跑来寻你,你为何如此待它?”黛玉蹙眉道。
老者一时不语,静默一阵,便转身进屋,竹门缓缓关上,低低的“吱呀”之声,却是将那小白狐惊的全身颤抖。那不是惊,而是绝望吧。
黛玉叹了一声,对它说道:“他不要你,你该如何是好呢?”
那小白狐也望着黛玉,眼内落下一滴泪,流到黛玉手上,温温热热,又落入地上草丛里,转瞬不见。
“走吧。”黛玉抱着它,心内满是怜意。它亦将面颊在黛玉臂弯磨搓,伤痛而生出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