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真是祸事连连,灾难不断。先是干旱,继而蝗灾,可刚抗过了旱灾,治服了蝗虫,树上却又生了虫。而且,不同的树,也生长着不同的害虫。
核桃树上的虫,和核桃叶子一个颜色,不认真细看很难发现。这种虫浑身长着刺,大家都叫它刺喇子。它紧紧地贴在核桃树的叶子上,稍不小心,只要挨到人的手上或脖子上,以及身上任何一处的皮肤上,立即便会刺喇出一道红肿,又疼又痒。
榆树上的虫是吐丝的,先是在树上靠吃叶子长大,然后会从高高的树枝上垂吊下来,钻进土壤里去产卵。所以,生了虫的榆树上,那叶子的叶肉便都被这吊死虫吃光了,只留下叶子的茎脉,远远看上去灰蒙蒙的,呈现出一片颓废。
还有那木橑树上的虫子,更奇怪,肉眼是看不见的。只是那生了虫的树,一团一团地缠着灰白的丝,锈得像是一个从来不梳头而又白发苍苍的老娘儿们。
在往年这季节,正是满目葱茏风景这边独好的时候,可今年却是树树生虫,满目疮痍。如果说往年我们这里是彩色电影,那么今年就变成黑白片了。
然而,我家院子里的那棵古槐树却没有生虫。依然像往年那样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挺拔峥嵘。在一片生了虫子的树木间,它更显得蓬蓬勃勃,呈现出极为旺盛的生命力。尤其是那密密的叶子,翠绿翠绿的,仿佛立即就要滴下水来。山风一吹,整个树冠上的叶子便都晃动起来,发出沙沙的悦耳声。
这几天来,我发现我的三叔突然对这棵千年老槐树特别感兴趣,在清晨的霞光里,在傍晚的夕阳下,他总会站在老槐树下,昂着头凝视着树上的枝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节时就议定,说莹翠到了六月份就够了法宝的结婚年龄,就可以带着有关手续过来,和我三叔成亲。可马上就要到秋天了,莹翠姑娘还是没有来。我三叔经常站在老槐树下,痴呆呆地看树头,我想肯定与莹翠姑娘有关,可能是我三叔想念她了吧。
我走到我三叔身边,推了他一把,问:“三叔,你看什么呢?”
我的三叔只是笑,并不回答我。
我笑笑,对他说:“你是不是想莹翠姑娘了?那莹翠姑娘可能来不了啦。”
其实,我只是想逗着他玩呢,可我三叔听了,脸色立刻大变,一把拽住了我的衣服,粗着气问:“真得?你是听谁说的?”
见我三叔认真起来,我有些害怕,可我还是急中生智,对他说:“嘿嘿,我麻,也是听大人说的。说莹翠姑娘在城里找到了工作,在百货公司当服务员呢。所以嘛,就……”
还没等我说完,我三叔便一把推开了我,像一个撒了气的皮球,无力地蹲在了地上,两只手抱住了头。
可这一个很微小的细节,还是被我娘看见了。她放下正在剁猪草的活儿,走过来对我三叔说:“这是咋得了,你个‘三乞丐’,你就这点出息啊?他说个啥,你就相信了?”
我三叔慢慢抬走头来,我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睛里竟然还流下了浑浊的泪水。他对着我娘笑了笑,笑的比哭还难看。然后站了起来,什么话也没有说,想往远处走开,但被我娘拉住了。
我娘对三叔说:“你别听桂桂瞎嘚嘚,他一个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呢?莹翠姑娘根本就没有在城里找工作,可那结婚所需要的手续还没有办下来,再等几天吧。这事儿,成与不成,都是缘分,是着不得急的。嫂子一直给你操着心的。”
我三叔一听,又立即精神起来,脸色变得通红,嘿嘿地咧着嘴笑了。他这忽阴忽晴的情绪波动,让我真切地看到了我三叔心地的纯洁和善良。
我三叔也不生气了,拉着我来到了他睡觉的屋子里,让我看他制作的几件木工产品。其中有一个柜橱,一共三层,中间有两个抽屉,下边是两扇对开的门,里边又分两层。我三叔说,这件东西可以放在厨房,放锅碗瓢盆,米面柴油。
还有一件,说是一张桌子吧,可又没有桌子那么大。说是一个柜子吧,可却安着一张镜子。我始终看不明白是做什么用的,便问三叔:“这件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