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翠姑娘将伤心的泪水洒落在老槐树的残根上,我三叔则又用殷红的鲜血把莹翠姑娘的眼泪覆盖起来。可是,无论我三叔多么想用自己的鲜血覆盖住莹翠姑娘的眼泪,可鲜血就是鲜血,泪水就是泪水,怎么也不能融合到一块儿去。
当莹翠姑娘满含悲伤的眼泪,转身跑走之后,我娘的心一阵颤抖,稍微愣怔了一下后,便追了上去。可没有追几步,便停止了。她知道,一个人可以用力去追上飞马,追上汽车,但无论如何是追不上一颗心的。何况,即使是追,也应该是我的三叔,而不是她。
我娘看了一眼我三叔,只见他抱着头,正蹲在那棵老槐树的树桩子旁,手上的血还在流。
我娘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她看到了我的奶奶,正倚在那一副老旧的门框上,手里拄着枣木拐杖,两只眼睛无神地看着我娘,显得是那样的伤情和凄凉。
我娘知道,我的奶奶虽然已经很老了,但她的心依然如明镜一样的清楚。她知道莹翠姑娘为什么哭着跑走,也知道我的三叔为什么不惜用自己的鲜血来代替心里那无奈而苦涩的泪水。我娘更从我奶奶那一双混浊的老眼里,读懂了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于是,我娘赶紧奔往摆摆叔叔家,和善枝婶婶轮番着向莹翠姑娘渲染我三叔的许多优长,试图让莹翠姑娘回心转意。然而,只到太阳西沉,还是没有止住莹翠的泪水。
我娘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对莹翠姑娘说:“你也不要伤心了,姻缘就是缘分,是强硬不得的。俺家三长兄弟,怕是原本就没有这命。”
莹翠姑娘听了,抬起了头,眼睛里含着泪,叹着气说:“这与他没关,与这里的所有人都没关。说实在的,我真不是冲着这里的人来的。我就是喜欢上了这里的山山水水,喜欢上了这里的蓝天白云,也喜欢上了你家的那一棵老槐树。可是,这一切说没有就都没有了,把我美好的梦破碎了,那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娘赶紧说:“既然不是俺们这里的人惹了你,那咱这亲事,还是应该往好的方向处才好!其实吧,只要人好,这山啊,水啊,又算得了什么呢?今年没有了,明年也许就会有的。”
不想莹翠姑娘冷笑道:“说得倒是轻松,这天地间的事儿,不是你想有就有的。比方你家院子里的那一棵老槐树,没有几百上千年是长不到那么大的。”
善枝婶子也借机帮趁着说:“人毕竟不是要和大树生活的。只要人好,树总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那山坡子上,不是还有那么多的树吗?”
莹翠听了,立马便有些急,那一双美丽的眼睛也瞪了起来,想说什么,可还是忍住了。她把头扭到了一边,哼了一声,说:“反正,这里没有让我感兴趣的东西了。”
说完,便再也不理我娘和善枝婶婶了。
以上所描述的这些细节,都是小蔓告诉我的。她说她当时躲在小里间里读小人书。莹翠姑娘和大人们的谈话,她都听到了。小蔓对我说她很想让莹翠姑娘成为我的三婶婶,还说要是那样,她家和我们家的关系就更近了。说不定她将来也会嫁到我们家里来。小蔓的话让我深受鼓舞,似乎看到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我从这时才突然发现,其实小蔓也很好看。问题是我不知道蓝灵灵是不是也同意我的看法。但摆在我们面前的重要问题是,怎么样才能找到让莹翠姑娘感兴趣的事物,让她能够安心地留下来。
小蔓第二天告诉我说,那莹翠姑娘由于俺们小银村没有了小银河,也没有了老槐树,哭闹着非要回去。可是,一时又凑不够买火车票的钱,所以只能继续住下来。
我很好奇,问小蔓,莹翠也是城里的人,咋就连张火车票都买不起呢?小蔓很神秘地伏在我的耳朵上,悄悄地对我说:“她爹有个大帽子,可又不肯交出来,结果呢,便有很多人把她家里的东西都抄干净了,只留下一把大蒲扇。”
小蔓的声音很小,小的就像是蚊虫的哼鸣,让我觉得背上麻麻的,心里很是紧张。但我很是不明白,莹翠的爹究竟有一顶什么样的帽子,竟然是那样的珍贵,以至于那么多的人去抄家。更不明白,为什么把家里的东西都拿走了,却偏偏要留下一把破蒲扇。我问小蔓,她也是一塌糊涂,于是便不问了,一起商量着找让莹翠姑娘感兴趣的事情。可是,我们商量来商量去,只到天色又黑了下来,依然没有个结果。
星星出来的时候,我娘喊我回去吃饭。当我回到我家院子里时,我又看到,我三叔蹲在那棵老槐树的残桩边,痴呆呆地发愣。他明显的瘦了,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红润。我往他的屁股下放了一个小板凳,又给他端上了饭菜,让他就着老槐树的残桩吃饭。可是,他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在那里发愣。我学着小蔓的样子,把嘴贴到他的耳朵边,悄声说:“三叔,又有莹翠姑娘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