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诗问同伴,方知这是汉人与蛮夷民间交易,以前很频繁,但由于局势紧张,在朝廷干预下今年两个月才交易一次。汉人的茶叶、布料、纸张,能换来毛皮,但是书籍、盐铁禁止流通。
听到这儿屠诗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敲敲骡车上的货物,油布下发出砰砰的金属碰撞声。是铁器!要运到哪里?张校尉该不会走私军用物资吧?屠诗顿时像吃到苍蝇一般难受,虽然认识的时日尚短,但张校尉给他的印象不错。
又行得一个时辰,前方有一群人吵吵嚷嚷,马儿在旁边吃草。屠诗【苍瞳】远眺,看见对方穿着毛毡袍子、膀大腰圆、性情豪放,心知这就是草原牧民(汉人蔑称为蛮夷、蛮人、蛮族)。
张校尉举拳,令行禁止,骡队停步。只见校尉翻身下马,武器往鞍上一挂,自来熟地朝蛮人走去。蛮人领头的也大步走来,和校尉抱了个满怀……
随后两人开始摔跤,揪着对方腰带、衣领,脚下使劲!不仅蛮人狂呼啸叫、鼓掌跺脚,就连这边的士兵也挥臂喝彩!屠诗看傻了眼,感觉自己格格不入。说好的互相敌对呢?
张剑毕竟体重不足,加上蛮夷擅长摔跤,坚持不了半分钟就被放翻在地。蛮人头领哈哈大笑,伸手拉起张校尉:“汉人兄弟,你要多吃点饭呐!没有姑娘喜欢瘦弱的男人!”
张校尉拍拍屁股,笑道:“你等着,下次我就放翻你!”
民夫开始卸货,而蛮人则主动给车上装东西,张校尉和蛮人头领唠嗑。屠诗借机走近几步,偷听他们说话。
“任将军身体怎么样?”
“他还是老样子,一顿饭吃五碗——”张剑瞥见鬼鬼祟祟的屠诗,鄙夷道:“去,去,干你的活!”
屠诗悻悻走开。返程时他终于按捺不住,问张剑:“校尉,你是不是资敌?”
“哈哈哈你瞎想啥呢?这叫拉拢分化。”
草原广袤无边,存在许多部落(其中最大、最强的部落被称为皇帐),他们不一定彼此认识,只不过是中原人图省事把他们统称为蛮夷。部落的政治立场并不统一,在任将军的示意下,军队会和一些亲汉的部落做交易,避免他们倒向皇帐、与大衍敌对。草原人需要盐铁,但在民间贸易里绝无可能搞到盐铁,只能乖乖走官方渠道。
“光是怀柔不行,还得立威。刚才他问我将军境况,就是因为他怕将军。上了年纪的蛮人都还记得任疯子,这是好事儿。”
锋行将军任秋凉,与太傅萧烟云并称国之栋梁,老百姓喊他任锋行,草原人喊他任疯子。断鸿关是大衍王朝抵御蛮夷的底气之一,之二便是任将军。本朝将军之中,只有他真正做到拒敌于国门之外,保冀州清宁。
不过,即便以任将军之能,也不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边患。这根本不是军事问题,而是经济问题、民生问题。草原人也是人,也会怕死,为什么他们要一头撞上大衍这块铁板?因为草原气候问题,降水少,不适合农耕,只适合游牧,而游牧经济十分脆弱,一场自然灾害就足以葬送部落。当部落人口增长、生存空间相对变小时,草原人就会打中原的主意。他们的生命力像野草般旺盛,烧之不绝,随时卷土重来。
“你懂得真多。”屠诗由衷感叹。
“从校尉开始,军官就要听将军讲课了,兵法、形势、经营、天文、地理都要懂。将军说他目前还找不到好方法解决边患,希望我们集思广益,终有一天一定能解决。”张剑这番话说得很认真,眼里都闪着光,大概他是把将军的吩咐当成终生追求。他是否知道,这个追求很可能耗尽他金子般光辉的青春?从他随着马身而起伏的腰杆,屠诗看到了国家的脊梁。
再回想一路以来的江湖事,屠诗莫名觉得好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真正的大侠是保家卫国的军人,而不是沉溺恩怨与利益的江湖人。他自己也没察觉,转换环境与视角后,他的境界又高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