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这雨滴犹如被无数细线串联起来的细珠,连绵不断,给人的心情莫名地填上了几丝压抑。我因为今天有一次很重要的采访,于是随便地扒拉了几口早饭便穿戴整齐出门工作了。按照约定,单位的同事小刘开着车子过来接我,我原本以为小刘会晚到一会儿,没想到,下楼后,小刘似乎早已等待多时。上车后,我向小刘不好意思地表达了一下歉意,小刘笑着摆了摆手,说是他本身就是个习惯早起的人。
我打开公文包,再次浏览一下昨天准备好的采访材料。这次采访的对象是本直辖市的一位落马后即将被执行死刑的公安局长李若其,这也是18大党中央反腐以来,安阳市落马的最高级别的一位政府高官,所以当面对这次特殊的采访,纵然是已经在报社工作十几年的我,却依然难以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且之前为了这次采访,我和报社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所以面对这次来之不易的采访机会,我感到格外珍惜。
我在车上又重新彩排了几次采访的过程,尽管这稿子上面的东西我早已烂熟于心,但为了不差生一点差错,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时间过得很快,半小时后,我已经来到了采访的地点,安阳市高度戒备监狱。下了车后,我和小刘来到监狱长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后,监狱长请我们坐下,然后让秘书给我们倒了杯茶,而小刘似乎和监狱长认识,只见两人热情的交谈着。趁着喝茶的空挡儿我顺便打量了一下监狱长,只见这位监狱长个子虽然不高,但有一种不怒自威,凌然逼人的气势,不过这也难怪,这座高度戒备监狱是安阳市级别最高的监狱,里面关着的基本上都是重刑犯或者身份特殊的犯人,所以能够管理这座戒备森严的监狱的人自然不会是一般人。
几分钟后,监狱长安排几位管理人员到这我和小刘前去采访,这几位管理人员见我和小刘是监狱长的客人,对我们都很热情。在前往监室的路途中,我也向他们打听了一下我即将采访的这位公安局长李若其的相关情况。他们的反映都很强烈,基本上都是在说这位公安局长在位的时候权力滔天,贪财好色,生活奢靡。这次,这位公安局长落马后被安排到他们高度戒备监狱等待执行死刑,各位上级领导都很重视,所以全监狱上下都高度关注、严阵以待。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和小刘来到这间单独为李若其安排好的监室内,我们进去后打量一下四周,监室里面显得异常安静,带着戒具的李若其面色沉稳地坐在玻璃墙对面,不发一言。当得知自己即将要被执行死刑后,一般人早就寝食难安,焦虑万分,但看到李若其的坦然后,我觉得其毕竟是做过公安局长位子的“大人物”,心理素质上要比一般人都要好很多。
我坐在玻璃墙对面的椅子上,面对着李若其。同时轻轻的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以便缓解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
“你好,我是焦点时报社的记者,根据相关规定,来对你进行一些采访。”我故意压低了一些声音说话,以便使自己的话语显得更加专业。
“嗯,你问吧。”李若其淡淡地答道。
我本以为这次采访会遇到很多困难,却没想到李若其居然会这么配合。我的心里微微一喜。
“你对于你面前的处境有什么感受?你对于自己的贪腐行为感到后悔吗?”
“后悔?哈哈,那倒没有,只是目前为止,我自己感到非常不甘。”
我做了一辈子公安,之前也办过很多大案,杀过很多人,我也曾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死在那些死刑犯家人的手中。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死在自己人手中。跟我结过梁子的那些人量他们再恨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没有想到的是,吃我这碗的人,竟然也落井下石。我想清楚了,我参与过和知道的事情太多,我要是不死,很多人就永远睡不着觉。若不杀我他们怕后患无穷。我死,对他们有利。他们巴不得我李若其马上就去死。我会去的,但有几句话在我死前要讲清楚:我本来是可以把他们拉下水陪我一齐去死的。但那就要把我老婆孩子一起赔上。都说我是恶魔,但我为人父,为人夫,还不至于对自己的家眷那么狠毒。有人说我贪污了那么多的钱,我都承认。然而,这怪我也怪不得我。因为不管是谁,放在这个位置上,都会贪污那么多的钱和玩那么多女人,甚至更多。我不过是按照游戏规则做了点圈内人人都做的那些事情。其实,谁都明白,如今一个干部要是不贪,不色,谁敢相信你,谁敢重用你?你工作干的再好也没有用。全国像我这样的干部,不说有几百万至少也有几十万吧。单单把我一个李若其搞臭、杀掉,就能解决问题了么?”
李若其的回答让我感到非常震惊,事到如今,这位原来高高在上的公安局长非但不在反思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对党和人民造成过的伤害,却还振振有词地强词夺理,这是多么地让人触目惊心。他的死难道全部如他所说,自他是一个政治利益的牺牲品,是为了维护在他后面那些许许多多看不见的幕后黑手的私人利益才把他抛出去作为挡箭牌和炮灰吗?我看本质原因不在于此,履职期间,如果他能够正大光明,两袖清风的话又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今天这所有一切的一切不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自取灭亡吗?
“你是如何做到安阳市公安局长的这个位子的?”我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
“你一定很奇怪,我是如何从一名小片警做到安阳市的公安局副局长的,还不是靠贪污一路走过来的?。老实说,我李若其比那些整天拿钱不做事的干警要强一万倍。我是工作在前,贪污在后。我李若其充其量只是个公安局副局长,却能在安阳为所欲为,是谁给我这种权力的呢?我的上级都干什么去了?又是谁明明知道我做的那些事却为我打掩护?我承认,我贪的远不止那些钱。但其余的都到哪里去了?我是拿过人家的好处费。但我替那些人办的事情有些是我自己办的,有些还要托别人办。托别人办事情没有钱行吗?那些拿过我的钱的人和送过钱给我的人如今都在带领老百姓参观我贪污的那些证据。我不否认那些证据的真实性,但是,你们若去那些人家里搜搜,就会觉得我那点儿赃款、字画拿到他们家里人家会嫌寒酸的。”
李若其的话一时间让我感到哑口无言,看着面前我早已设计好的稿子上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问题,我却不知道自己该问点什么?我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组织上为你设定了正常的晋升渠道,你非但不依法办事,反而弄虚作假,靠着腐败、拉关系,一步一步往上爬,为了实现一己私欲,不择手段,为了权利名誉,你丧尽天良。这难道就是嘴里所说的迫不得已吗?你认为想办事,得先有权力才行,但为了获得权力,就只能踩着别人,用一些肮脏的手段来实现目的,但是,你要知道,这权力不是你李若其自己的,也不是某个个人或某个组织的,它是人民赋予你的,是公权力,不是私权力,把公共权力私有化,难道就是你口中的理所当然吗?
“哈哈,你说的好听,人民?什么是人民,是那些口中所谓的听风即雨,目光短浅的小民百姓嘛?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墙头草罢了,谁给他们好处,他们就替谁说话。所以,杀了我,虽然表面上除去了一个无恶不作的贪官,但事实如此吗?最起码我是给他们做事的,我和你说,我李若其也是读书识字的。以前北京菜市口砍头也有很多的民众拍手称快。可这拍手之后还不是一切照旧?中国人几百年变了吗?我看什么也没变。杀了我不过封了我的口,这能封住贪污腐败的源头吗?昨天安阳大街上有很多人放鞭炮,我看三年后他们还要不要放鞭炮。到那个时候那些出卖过我的人恐怕会念叨我的好处了。到那个时候,那些不明真相的老百姓就会觉得李若其还算小一点。有些老百姓恨在位时没有替他们惩治罪犯,沉冤昭雪。也许我走前该给他们道个歉。有些案子我要是不去收那些人的钱替他们摆平,那些人就要把钱送到我的上司那里,最后要把我摆平。这都能怪我吗?我跟那些百姓有什么仇?我会无缘无故地加害他们吗?他们是受害者,难道我就不是受害者吗?我30年前有没有拿过一分钱的贿赂?当年他们说我是英雄,我其实只是在卖力地工作而已,但他们叫我当英雄我就不能不当。现在他们又说我是罪犯,我敢不当罪犯吗?”
李若其的话让我感到瞠目结舌,我感觉他就像进了传销组织的人一样,被洗脑了,也完全被腐蚀掉了。而像他这样的官员,在中国又有多少呢?毫无疑问,公共权力应来源于人民的授权,应被用于为公共利益和人民利益服务,但在这位公安局长身上,公共权力被“改制”完成私有化,成为他的私有物,而为了维持权力所具有的调动、支配资源的能力,官场的等级观念便应然而生。这种公共权力异化的现象在这位公安局长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这不得不引起我们深刻的反思和汲取惨痛的教训。如果不把人民的观念打入每一位官员的心灵,不从制度上进行权力监督体系的设计,那贪污腐败的源头就会永远存在。但在目前的一些情况下,我们缺少对权力的监督与制衡—既缺乏不同性质的权力机构之间的横向监督与制衡,也缺乏来自公众的自下而上的纵向监督与制衡。其唯一有效的监督方式是自上而下的纵向监督,但这种监督无法克服少数人监督多数人所面临的力量不对称、信息不对称的困局,所以其实际效能被大大地打了一个折扣。而为了克服这种局面,我们必须发挥人民群众监督权力的作用,构建严密有效的权力监督体系,从而真正地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人间正道是沧桑,或许,今天黑乎乎的铁笼子就是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公安局长的最好的归宿吧。
采访结束了。我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继续默不作声的李若其,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我站起身来和小刘从监室里走了出去,外面的雨此时已经停了,明媚的阳光重新铺满大地。我抬起头看向远方,只见一道绚丽的彩虹挂在天边,显得分外美丽,分外美丽。<!-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