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亭却只是冷笑一声,轻柔地抚摸着那一沓画稿回道:“她应是喜欢你和她斗嘴的。或许,和你斗嘴的她才是轻松自在的。在我们面前,她极少表现出自己的悲伤,就连快乐都不曾真心表露过。倒是亲人在她面前更像是陌生人,那般无话可说;我甚至不知道她画画的技术原来这么好......”。
整整一夜,周亭和肃林木都在殡仪馆内相互诉说着唐棣生前的故事,愧疚、不舍和思念不断纠缠着两个人。直到快要天明,唐棣的父亲才姗姗来迟,他红肿的双眼似乎也哭泣了一整夜,但谁知道呢,起码此刻他没有在流泪。
唐棣的父亲踏进殡仪馆内的每一步都显得很沉重。周亭看着这位刚刚失去女儿的父亲,却有种说不出的情感,他甚至开始厌恶面前这位看起来顿时苍老了十几岁的男人。他觉得如果不是他们对唐棣的乏善关心,她或许不会活得这般压抑,甚至分裂出多重人格;最后,在经历了那么多常人难以忍受的污蔑及排挤后,一个人躲在世界的一角,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唐棣在哪儿。”,唐棣的父亲径直来到周亭身旁,急不可耐地向他询问着。
周亭听见自家姐夫地声音,这才缓缓抬起自己的脸,直视面前的男人,站起来,转身朝唐棣所在的地方走去。
唐棣的父亲或是也感到有些后悔,见周亭不语,只顾自己离开,他也懂了,默默跟上去。
停尸间内,唐棣的遗容经过入殓师的打扮整理,看起来仿如还活在人世。唐棣父亲绕过周亭的身体见到躺在面板上的唐棣,原本还抱有侥幸心理的他,终于有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倾斜着倚靠在床边。他伸出自己颤抖的手想要抚摸女儿的脸颊,却突然想起,自己与她生前的最后一面竟是给了她一巴掌。他满是心疼地抚摸着被自己打过的地方,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盖住唐棣身体白布上,懊悔席卷着他的大脑。他哽咽着,生怕自己的哭泣声惊扰了正在沉睡的女儿,却又想借此机会将她叫醒。许久过后他才满怀绝望及愤怒看着自己的女儿,并恶狠狠地说道:“你放心睡吧,爸爸一定会替你讨一个公道!我一定要让那些欺负你的人付出代价!”。
周亭原本并不想搭理面前的男人,可听闻他的话,又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怕是会给姐姐的家庭带去难以挽回的伤害,这才不得不说道:“你现在才想要做点什么,不觉得晚了吗?胡警官已经把在网上传播谣言的那些人抓了起来,又何需你出手。如果不是你们放任她自己孤独成长,让她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她又怎么会一个人躲起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周亭将手中的画稿递到唐棣父亲面前,质问着他道:“你好好看看!在她的记忆里,你们的出现还不及一个陌生人来得多!你又何曾真的关心过她?除了你自己的工作,你自己的人生,你到底缺席了她人生中多少事!”。
唐棣的父亲看着面前那一沓厚过辞海的画稿,颤抖地从周周亭手中接过,并一张一张翻看起来。当他看到其中一张画了一半就没再继续画下去的稿子时,心中悲痛万分地拿起那张画稿抱在怀里哭喊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一直以为你够独立,不用操心,所以这些年来极少主动关心你。都是我的错。”。
画稿上,一叶小舟荡在湖面上,舟中无人,可湖面上却依稀有三个人影。旁人看不懂画中的内容,可他又怎么会看不懂呢!那是唐棣小时候,他还没有成为工程师以前,趁着自己空闲时间带着唐棣和管月去泸沽湖游玩时的景象。那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外出游玩,也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完完整整开心快乐地出现在一个画面的事,可他竟然记不起那是唐棣几岁时发生的事......
在那之后,唐棣父亲手里的工程越来越多,他也变得越来越繁忙,一年几乎不着家一次。慢慢地,他和管月之间的感情也开始出现裂痕,俩人争吵不断,致使他更加不想回家了,也忽略了唐棣。令他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在唐棣心底留下了这么大的阴影。
与唐棣短暂告别以后,殡仪馆的人这才来到门外,毫无感情的声音在房间内回旋着:“时间到了。”。
话音刚落,周亭这才面露不舍来到唐棣身旁。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躺在冰冷面板上,温柔和寂静此刻都写在她脸上的人,眼中噙着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从脸上滑落。
火化室的大门关上了,他想象不到自己的女儿将要在那个地方经受怎样的磨难,盯着那扇刚刚关上的大门久久挪不开眼神。许久过后,他才明白了唐棣这一去意味着什么,蹲在地上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周亭站在一旁,虽然有些厌恶眼前的男人,却还是忍住自己心中的伤痛走上前安慰起他来。
火化室外,唐父的哭声令所有人都感到诧异,却又觉得是极寻常的事;这扇门前听过的哭声,已经不下千百种了......
从殡仪馆出来,肃林木早已离开了。他看见唐棣的遗体从停尸间被推出来的那一刻,就落寞地站起身转身离开了;他不忍心亲眼看着唐棣被推进那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