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声说:“到了。爸爸,你还走吗?”
“不,儿子,”他说,“我再不走了。”
我又回到我生活了那么多年的、爸爸视为故乡的地方,这个小县城,座落在四季分明的高原盆地上,那么安静,很容易被人忘记。但是,如果你离开了它,它会多么让人怀念啊!
秋天的步子近了。根据小学毕业考试的成绩,我和小根、刘博、郭欣雨都上了县城最好的中学风镇一中,我是个中学生了。
很多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当我看到小根依然喜欢玩弹子游戏,菲菲照样一边看男孩子玩耍,一边啃手指甲,就想到自己过去的一些行为,比如到处扔纸球,或者当着别人面挖鼻孔。现在,我不会了。
我和阿星、阿黄、雅克,经常在上见面,好像我们一直就是在一起的。阿黄开学后有了很多新朋友,雅克被他爸爸送去加拿大读语言学校,住在一个加拿大老奶奶家里,每天只能吃面包、牛奶和土豆,还得自己洗衣服,他总在叫苦,觉得比在深圳惨多了。
阿星每天看报纸,看到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就告诉我们。和我们有关的一些人和事,他也到处打听打听,然后让我们知道:丁丁的妈妈去了戒毒所,丁丁被她的亲爸爸领回去了。远洋姐姐听说去了北京,成为一个专业的台模特。罗杰刚上大四,就开始到企业打零工,很少去地铁唱歌了。黑色爱丁堡开工以后,已经改名,叫“威尼斯公寓”,用洋名字唤起人们对新生活的向往,让他们把一生的血汗钱拿出来,买它的一个小小单元——阿星说,卖得老贵了,一线江景……是广州最贵的楼,得几万块一平方。
石头还在,老地方,每时每刻,一仰脸就可以看见他在天空下,英俊魁梧,笑容很含蓄,又很灿烂。我常常会想起他,偶尔,也在心里和他说说话。只有用心灵说话,他才能听见我,我才能听见他。
当我要和他说话的时候,我得做好准备,安静下来,撇开四周的一切,包括声音,进入某种心情,闭上眼睛,把自己送回到可以看见他的那个地方,然后,仰起脸来。
那是我们的仪式,石头和人对话之前的仪式,必须的。
我一生的经历,都被压缩在流浪的那两个月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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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陆陆续续给我说了一些他的事。他去南方后的一段时间,找不到工作,也捡过易拉罐。后来,在一琴行里做杂务。我六年级暑假的时候,爸爸惦记我,回家看我,才知道我出事了。他看到我写给小根的信,又在网络上查看南方的新闻,发现宝马车事件的图片报道中,我就在那头拖车的老水牛背上……
我说:“爸,你走后,我一直很担心你。”
“你担心我什么?”
“你的身体。你不知道,我还去结核病院找过你。”
“我的病早好了,我还定期去检查的,一直没事,我都不用吃药了。否则,我怎么能够出去打工啊?”
“我还担心,怕你找不到工作,怕人家欺负你。那么长时间,你到底怎么过的啊?”
爸爸想了想,说:“外面总是好人多过坏人的。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不能总是依靠陌生人的善意,也不要因为怀疑和恐惧,就拒绝他们,是吗,小忻?”
“嗯。”
“只要你勤劳、善良,并力所能及地去帮助别人,就可以得到友爱和回报。当然,你还得学习,一直学。”
“嗯。”
“忻,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如果照顾不好你,就算在外面挣到一点钱,也没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