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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黑色爱丁堡,迅速把自己的窝从四楼转移到八楼,然后一直藏在那里。
为了阿星、阿黄能够找到我,我像十八世纪的英国贵族那样,扯下自己衣服上的一颗扣子,和小木棍拴在一起,做成暗号。我忘记了这是从什么书里看来的方法。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忐忑不安。大楼里许多原来该是里间的地方,现在却没遮没拦地暴露着,那些没有完工的水泥预制板台阶,也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个应该装玻璃幕墙的回廊,空荡荡地,散落着干枯的紫荆花朵。
每到一定的时候,具体来说,就是每天中午,只要天气晴朗,江对岸的一群鸽子就会飞来,歇在四楼宽阔的回廊上。它们那么从容,对我熟视无睹,让我感到安心。
你不如一只蟋蟀,它们可以藏进土里,可以在黑夜里大唱特唱,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你更不如一只鸽子,它来去自如,可以飞在天上,也可以在堤岸散步,在楼顶东张西望。你哪里都藏不住,因为你是一个人。
很多时候,我趴在帐篷里,看那些鸽子。
它们真漂亮。它们的身体雪白、蓬松,脖子有节奏地抖动,发出“咕咕”的声音,尖尖的小嘴和红色的圆眼睛非常精致,两只小小的脚爪也很精致,迈着均衡而有弹性的步子。
有时候,白色的鸽子群中,会有一只灰色的鸽子,它缓缓的踱步,看起来格外气度不凡。
我记起来以前读过的一本什么书中,讲鸽子给人送信的故事,它们从北方到南方,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按照主人的要求,把重要的信息送到收信人手中。
我从练习本上撕下一小片纸,在上面写几行字,卷起来。
我等待着,等鸽子们离我更近些。它们虽然对我不理睬,却也并不向我靠近。我怕惊动它们,不敢有什么动作。我等着。
终于,有只鸽子一步步向我这边走来了。它大概不知道我是个人,竟然一步步,直接踩到了我右边的肩头上。我的左手悄悄抬起来,慢慢地,抓住了它的一只脚。它的翅膀扑打着,惊动了鸽群,它们呼啦啦飞走了。
我生怕这只鸽子飞走,一直将它捂在怀里。它的羽毛非常光滑和凉爽。我为了安抚它,一直顺着它羽毛生长的方向抹着,就像对待一只小猫那样。这果然能够让它安静下来。就这样,我强迫它在我的怀抱里睡了一晚。整夜,我都听见它的“咕咕”声。
黎明时,我醒来。这大概是我醒得最早的一个早晨,因为江面上还没有出现光亮,浅紫的水面,平静得好像还在做梦。江水真是平稳啊,有些时候,我都怀疑它是否在流动,是否一直流向大海去。它的每一滴水,好像都舍不得离开这个城市哩。
鸽子又挣扎起来。我将写了字的小纸条,绑在它的腿上,放它飞走。
就像天幕被拉开一样,黎明立刻出现了,最先投落到江水上的光芒,晃着我的眼睛。太多太多的天空,让我即使紧靠着墙壁,也感觉无处躲藏。
农民工们的脚步声劈啪响,他们上工去了。
傍晚,楼下好像有什么动静。我将耳朵贴在水泥板上,果然听见有上楼的脚步声。我紧张起来,考虑着怎么逃跑。
我转身往楼上跑。但是在九楼的地方,装了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锁住了。显然,那些原住民把九楼以上都当成了自己的家园,不容他人侵犯。我只好退回来,站到那些空空荡荡的回廊上,闻着江面上刮过来的又腥又潮的风,我一下子迷茫起来。虽然只是八楼,看一眼楼下也让我头晕。如果无路可走,也只好往下跳了,我闭上眼睛……
就在此刻,我听见了阿星的歌声,那是我们接头的暗号:“恶为疾,是孽根,善为宝,乃福音。”他按我要求的那样,用《两颗小星星》开头的旋律来唱,但是唱走调了,挺滑稽的。
我立刻唱起来应答:“柔若水,义薄云,人心归,天下顺。”
朋友总是让我心里感到温暖,让我一下子安心。我下楼迎接他们。
阿黄的小脸露出来:“奥特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