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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番外四十一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下)

“我从小就听说,师父是长白山的守灵人,那我请教师父,山里住着的是哪位神仙,师父的家族又是如何通天?”

柳渠阴咄咄逼人,柳青庵答不出,只能讪笑着走到柜台后面去,低头坐下喝闷酒。他心中有愧,面对徒弟时不时的挑衅,起初是无言以对,渐渐麻木,到现在根本提不起精神反驳。师徒间如同已形成默契,柳渠阴再如何放肆,凡是涉及那个死去的女子,都不会被追究。

“早就告诉你是谣言,你既然不信鬼神,还问我这些东西做什么。”柳青庵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有勇气面对徒弟的问题:“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本《孤竹遗撰》,自己拿着看去吧。”

“那本书我早就翻烂了,倒背也能如流,却没看见写长白山中守灵人。您别管我信不信,敬畏之心不可无,要真是三生有幸,能够做神明座下古老家族的女儿,就算当场死了,我也心甘情愿。”柳渠阴说着不着调的话,从墙角提起一只小酒坛,随便裹裹领子,头也不回就朝着外面走去:“我去湖边吃酒,自己知道回来,你不用找我。”

女孩的话只能信五分,她不是第一次当着柳青庵的面出去乱跑,还得将店里的好酒带走。身外之物没什么值得吝啬,酒师只担心徒弟的安危,失去至亲至爱之苦,他这辈子品尝一次就足够了。虽然柳渠阴经常骂他自私自利,根本配不上说爱谁——“她可承担不起你的大爱,你也别念着她哭,小心你的眼泪太脏,玷污了她转世投胎的路。”

其实也没什么可过分担心,柳青庵知道,徒弟不会去别的地方,肯定又进了长白山。湖心有座小亭子,她年少时偷跑出去玩,每次都被自己捉到,总是那个女子跑在前面,将她护在身后,不允许自己施以责罚。第一次柳渠阴说去湖边喝酒,柳青庵信了,等到天黑不见人回来,提着灯出去寻找,却半分踪迹不见。他心急如焚,一直找到天亮,想暂且回到店里休整,谁料和一步三晃的柳渠阴在门口撞了个满怀。

“我当是谁啊,真稀罕,爹你居然也会担心别人,也会出去找人……”

柳渠阴浑身酒气熏天,还不忘讽刺师父几句。她也不等柳青庵说话,自顾自推开门朝后院走,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柳青庵心中有火,并非冲着得寸进尺的徒弟,而是恨自己授人以柄,一失足成千古恨。

当年徒弟毅然出走,南下寻找师娘,柳青庵还是没有挽留,只在原地漫无目的地等着。小镇上的人都说,柳师傅为人厚道,从不计较分厘上那点零碎,还总爱接济老弱,是一位善人。每每听见夸赞,柳青庵总是浑身不自在,心虚地向角落瞟瞟,那儿十有八九站着自己那不好惹的徒弟,口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冷笑。

“这女子,怎么总是阴阳怪气,柳青庵也是命苦,只有一个女儿,还没教养好,如此不知礼数,目无尊长,将来可怎么嫁得出去。”

曾经热衷于嚼舌根的妇人们已然年老,开始表现出富裕的慈爱心肠,开始关注起柳家女儿的终身大事。柳青庵名声在外,前来提亲的人不是没有,都被柳渠阴亲自出面给拒了。她总有用不完的理由,要么是师娘尸骨未寒,自己理应为其守孝服丧;要么就说师父身体不好,唯恐拖累别人家里好儿郎。最后她找理由找烦了,索性闭门谢客,媒婆也看出苗头,不再指望喝这家的辛苦茶,酒馆柜台上不再出现扎着红绸的礼物,柳渠阴脸上才重新有了笑模样。

“渠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当真不想找个婆家吗?”店里只剩下师徒两个时,柳青庵还是忍不住发问,“将来我死了,你一个女子孤苦伶仃,岂非要被外人欺负。”

得不到回应,柳青庵嘴唇翕动,似是想继续说,瞧见柳渠阴虽然低着头,眉心却深深拧着,都快成了一个疙瘩,他也只好作罢,放下酒盅,起身准备关门打烊。

“我独自行走过半个苍梧,在死人堆里滚过一圈,又亲手埋了她,师父觉得还有什么是我害怕的。”

柳渠阴终于抬起头,抢先一步站到门槛外,扶着门框看挂在中天的月亮:“这月亮可真美,跟西洋的水银镜似的。师父,你知道吗,长白山中真的有神仙,那些女人只说对了一半,守灵人不是你,是我师娘。”

“一派胡言!别站在这里,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酒馆老板忽然硬气起来,扬手就想给柳渠阴一巴掌,看见她似笑非笑的熟悉表情又生生忍住,手臂僵直放下,那种感觉活像吞了只苍蝇。

“你不敢信吗?这可是师娘亲口告诉我的。”柳渠阴一点也不怕,反而仰起脸,目光好似两团火苗熊熊燃烧:“师娘说,她从出生就住在山里……”

“好了!”柳青庵大喝一声,惊动了路边几个经过的邻居,他也根本不想解释,“哐”一声用力关上门,自己躲回柜台后面,颤抖着双手倒酒:“你师娘没了你怨恨我,我也怨恨我自己,何苦拿她的身世胡说八道,跟谣言混为一谈。渠阴我儿,这些年我受的折磨还不够你解恨,你大可以将我扔在山间,让我自生自灭,向你师娘赎罪!”

柳青庵声泪俱下,而柳渠阴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说着故事:“可是师娘不会骗我啊?她说她的父母都是山民,全家住在两间茅草屋里,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长白山背面有一座祠堂,里面供奉的神仙叫‘鼋龙’,究竟是做什么的,其实师娘也不清楚,只知道像个大乌龟……”

亡人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柳渠阴说着说着,自己也掉下眼泪来。她往山上跑了无数次,都没能找到有乌龟的祠堂,也没见过师娘住的茅草屋。记忆是会褪色的东西,柳渠阴趴在窗口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一捧雪,似乎那是师娘存在过的最后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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