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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情

几缕光穿过玻璃窗户洒在屋子里,屋里的一切铮明瓦亮,黄花梨木制作的洗脸架光泽耀人,脸盆里映着水的影子,像一面镜子,没有一丝波纹。姌姀喜欢干净,即是儿子不回家,她也要把脸盆里盛满清水,把屋里屋外收拾的窗明几净,没有半点尘垢,她主要怕儿媳妇回来笑话她,其实她还没有见过儿媳妇长得什么样子,年前她做了一个梦,天上下了好大的雪,下得地上跟瓦房上一片彻白,一个清纯娇小的女孩手里举着一把油布伞,翩翩而来,她身上穿着一件蓝色斜襟新棉袍,下身穿着盖过膝盖的青色裙子,朴素淡雅;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篓子鞋,圆口处露着到脚踝的白色线袜;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辫梢上用绸带结成两个粉色的蝴蝶结,俊秀的脸蛋,红润的嘴唇,洁白整齐的牙齿,笑靥如花,大约十八九岁的年龄;女孩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真真的恰到好处,怎么看都像敏丫头……想到这儿,姌姀笑了,她走出了西间屋,越过冷冷清清的穿堂屋,走到了东间屋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一阵细风随着她推开门的瞬间钻进了屋里,撩拨着窗帘左右摇曳,牵动着拉环发出清脆的铃声,那么单调,又那么孤零。

姌姀走到炕边上,双手摁着炕沿,踢蹬掉脚上的鞋子爬上了炕,她从针线笸箩里拿起缝制好的钱荷包,铺在膝盖上,认真翻看,虽算不上精美,也是她一针一线尽心刺绣,两朵粉色的荷花开在一片淡绿色的叶片上,一支孤茎托着一枚深绿的莲蓬,莲蓬上的一个个小孔像婴儿半闭半开的眼睛,看着喜庆。

午后的阳光扫过廊檐,照在玻璃窗户上,跑进了屋里,映在姌姀的身上,她的脸比前些日子瘦削了一圈,下巴颏不再那么圆润,两道细细的眉毛微微锁着,一双秀丽的眼睛在浓密的睫毛下闪着惆怅的光;一阵风拂过院井,一根枯树枝从屋檐上飘落下来,撞在玻璃窗上,挂在外面的窗台上。

姌姀把钱荷包放进笸箩里,往窗前挪挪身子,一抹红掠过了西山墙,照在东厢房的屋顶上、窗户上,又大又冷清的院井安静得有点可怕。

最近一段时间婆婆很少到前院里来,她的话也少了好多,脸上多了忧郁,无论是她独自在屋里,还是谁去后院陪她说话,她不再主动打听院外面的事情,额头紧蹙,唇角紧闭,满脸带着心事,连眼皮都不愿意抬一抬,整天无精打采,脚底下不那么轻快,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让姌姀又担心又害怕,生怕老太太有什么差池。

姌姀的眼神越过影壁墙,黄忠的身影出现在门洞子里,他佝偻着肩膀来回踱着步,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

黄忠性格内向,少言寡语,来孟家四五年了,安分守己、任劳任怨,他做的事比说的话还要多,怡澜常常无缘无故朝他发脾气,他也不恼不怒,没有一句怨言,老太太最信任他,有什么事都与他商量,也不告诉其他人。

姌姀跪着退到炕沿上出溜下炕踢趿上鞋子,从笸箩里抓起钱荷包,从怀里掏出几块钱塞进去,急冲冲蹿到房门口,用抓着钱荷包的手撩起门帘,另一只手提着裙摆,向院门口方向喊了一嗓子:“黄师傅,敏丫头在后院吗?你去把她喊过来,俺要送给她一件小礼物。”

听到大太太的招呼,黄忠慌里慌张窜出了门洞子,绕过影壁墙,站到石基路上,深深垂下头,“禀报大太太,敏丫头不在院里,前天,她被,她被怡澜小姐扇了一耳光……今天她离开了孟家。”

“黄师傅你说什么?敏丫头不在院子里,她去哪儿了?”姌姀腾然怒火中烧,语气哆嗦,“怡澜专横跋扈,都是俺们把她惯坏了。”

黄忠心里很清楚,敏丫头离开孟家不是因为怡澜那一巴掌,他是为丫头打抱不平。

“怡澜,她真的太任性了。”姌姀满脸沮丧,孟家老老少少宠着怡澜,她也不例外,这件事谁对,谁错,稍微有点脑子的也能分辨清楚,她不是护犊子的女人,不会把怡澜犯的错强加在别人的头上,自从敏丫头进了孟家的门,不怕脏,不怕累,一边伺候孟粟吃喝拉撒,还要照顾老太太,每每说起丫头的好,老太太都要翘大拇指……如果丫头心里没有委屈绝不会平白无故离开孟家,这件事必须要弄个水落石出。

“黄师傅,怡澜小姐回来了吗?”

“怡澜小姐上午早早回来了,她说今天下午日本人在学校开会,要占用学校的操场,她们下午没有课。”

“黄师傅,麻烦您帮俺把怡澜喊到前院里来,俺要问问她为什么要与敏丫头过不去?为什么要恃强凌弱?”

黄忠手心冒汗,他没想到姌姀会因为敏丫头的事情如此激动,语气愤怒,他不想让事态扩大,敏丫头为了顾全大局含垢忍辱,他却煽风点火,让他嗟悔无及。

“黄师傅,您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姌姀声音严厉,“把怡澜给俺喊过来,她以为俺不管她,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吗?!在孟家她把谁放在眼里?今天不说个清楚,让她以后不要走出这院门,天天像个人似的上学、放学,她学到了什么?”

在孟家院子里大家都知道大太太温良贤淑,从不会生气,更看不到她无缘无故发脾气,今天她为了敏丫头大发雷霆,让黄忠心生感激,“是,大太太,俺这就去把大小姐喊过来见您。”

黄忠的大脚碾着地上的鹅卵石,身体往后退着,他心里责怪自己不该把敏丫头的事情告诉大太太,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看着黄忠慢腾腾离去的背影,姌姀把两扇木门往两边一推,她一边把门帘挑起来挂到门框上面的挂钩上,一边提着裙子迈过了门槛,走到了院井的石榴树下,仰起头看着不阴不阳的天,一簇簇云彩在院井的上空漂浮,午后的阳光透过薄雾照在屋脊上,反射在院井里,风在涌动,摇曳着石榴树枝,掉落几片去年的枯叶,吹倒了杵在窗下的扫帚,落在她脚下;云在颤抖,筛落一丝丝水珠,那是风带起来的弥河的水,变成了雾,变成了烟雨;墙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狗吠,撞击着姌姀紧张又空洞洞的心跳。

公公活着时,孟家院子是热闹的,尤其是春夏交接季节,语笑喧阗,而如今春季都过去多半了,满院萧瑟,让姌姀忧心忡忡,她弯下腰把地上的扫帚捡起来杵到墙角,默默走到窗前,玻璃窗上映照着她的影子,那么单薄,又那么泠落,清癯的面颊,凌乱的头发,以前何曾有过?头发每天梳得乌缎子一样光滑,衣衫无论是丝绸的还是粗布的,都会一尘不染,如今,有好多事情围绕着她,让她忘记了精致。

姌姀不想这样面对怡澜,她急匆匆窜进屋子,走到洗脸架旁,抓起桌上的梳子伸进脸盆里,沾着水一下一下梳理着长发,放下梳子背过手盘起一个整齐的髽髻,最后把银钗子插在髽髻上,又从衣柜里找出一套斜襟绸缎长褂,一条织锦绣花长裙,换下身上的麻纱夹袄。

她刚拾掇好了一切,院门口传来了余福两口子的声音,她用手背扫扫前襟圆角,又背过手拽了拽后衣襟,急冲冲踏出了屋子。

“大太太,俺们回来了。”余妈看着姌姀一身考究的行头,小心翼翼地问:“大太太,您要出门吗?这是准备要去哪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