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潮湿烦闷的六月过去了,天越来越热,柳巷子旁边的臭水沟飘起一股股臭味,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像习惯了苍蝇满天飞,然后落在巷子的马桶上久久不愿离去;习惯了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饿肚子,公园里的野菜已经被人们挖得露出了黄咔咔的地皮。
仔细算算清凤在叶家住了一个多月了,眼瞅着叶家再也拿不出吃的,孩子们每天嚼着几颗黄豆都笑得开心,让清凤心里难受,又让她落泪。
英子准备去一趟董卓祥家看看新菊,她把几颗烤黄豆包在一块手帕里攥在她手心里,她又把编好的凤凰扣子仔细包在一块干净的包袱里,然后她和清凤交待了几句就出了门。
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人力车在人群里穿梭,带起一股股热浪,天真得很热,车夫袒露的后背和前胸上滚落的汗珠子砸在路面坚硬的石头上,闪着晶莹莹的光。青岛的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车夫吃力的背影让人看着着急;马路四周的店铺大敞开门,客人不多,冷冷静静,一阵热风吹进各家布店,撩拨着柜台上的各色花布,看着馋人,如果能给新丽新新他们做几件汗衫多好呀,英子摇摇头,哪有那么多钱?有钱还要买点粮食,那怕橡子面也可以;抬起头往前看,高高大大的坦胸露腹的女人画像挂在墙上,满腮的胭脂红,滴血的红唇,美女雪白的身体在潮湿的空气里摇曳,似乎就要从墙上掉了下来;拥挤的人群里钻出几个卖香烟的小孩,夹杂着卖炒花生瓜子的吆喝声。
英子想:这个季节,花生也应该收成了吧?对,晚上必须去郊区一趟,寻点地里落下的花生。
英子一边想着,她的脚步慢慢变得轻快,拐过街口就看到了董家裁缝铺子。董家铺子就在前面众多商铺之间,虽不起眼,也很显眼,尤其那块“董家裁房铺子”的老招牌在阳光下尤其引人注目。英子似乎看到了董卓祥拉着新菊的手站在铺子里面……
英子走近了,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看过去,董家裁缝铺关着门,门前只有匆匆而过的行人,两扇门板把店铺里面遮挡的严严实实,出了什么事?英子皱着眉头,她突然想到董家后院墙上还有扇小门,前门关着也许后门开着吧?
董家的后门的确开着。
英子疾走几步,刚拐过路口,她看到从董家后院门内走出一个肩上背着药箱的男人,看那男人穿者打扮像个郎中。董家有人生病?英子不敢冒失上前,她把身体躲在董家门口不远的巷子里,她等了小一会儿,董家没有再出来人,那个郎中孤零零走了。新菊没在家?新菊生病了?英子一边想着,她一边急忙迈开脚丫蹿进了董家后院,她站在冷冷清清的院落里张望,北屋里没有一点动静,只有偏房里有声音,偏房的门开着,里面传出新菊的声音,新菊嘴里嘟囔着什么?似乎新菊还在埋怨什么?“俺不会烧水,让俺烧水做饭伺候你,你又不是俺亲爹哼,俺到董家是来享福的……”
英子急忙走近偏房门口,她抬起头,她的眼睛谨慎小心地看进去,她看到了一脸怒气的新菊,她还看到一些白花花大米散落在新菊的脚下,看着那一些散落的大米英子心疼呀,新丽和新新在家挨饿,而新菊她……英子突然瞪大眼睛吼了一嗓子,“新菊,你为什么糟蹋粮食?”英子一声吼吓了新菊一跳。新菊一愣,她哆嗦着身体抬起头,当她看清是英子时,她扔下手里的淘米碗扑向英子,“英子姐,英子姐,你可来了,董,俺爹病了,他说饿了,让俺做饭,俺不会呀!”
“好,我来,你去看看董师傅怎么啦,问问他还想吃什么?”英子一边说一边把她手里的包袱放在了窗台上,她又把那一捧烤黄豆递给新菊,“给,拿去吃吧!”
新菊满脸兴奋,“英子姐,什么东西呀?”
“是你最喜欢吃的烤黄豆!”英子一边弯下腰把散落一地的大米一粒粒仔仔细细捡起来,她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新菊说,“新菊呀,你怎么这么浪费?你知道吗?叶家已经好几天没有干粮了,只有野菜汤子……”
新菊根本没有听到英子说什么,她垂着头,她撇了撇嘴角,她抓着那个包着烤黄豆的手绢一扭身走了。
英子收拾好地上的大米,她又用清水把大米洗了几遍,然后她把清理好的大米放进了盆里,她急忙生火做饭,她看到灶台上还有一捆绿油油的小白菜,她又清炒了一盘小白菜。
英子端着一碗米饭和一盘清炒小白菜走进了董卓祥的房间。
董卓祥闻到了饭菜香味,他抬起头,当他看清屋门口出现了英子清瘦的小身影时,他从床上使劲挪挪身体准备坐起来。
英子急忙把手里的托盘放到董卓祥床边的桌子上,她上前扶起董卓祥,“董师傅,您有病可以托人捎话给英子呀!”
“那天下雨淋着了,一直没好,没想到,今早上就起不来床了,幸亏有个徒工喊来了郎中,那个郎中给俺开了药,还没去抓呀,俺这命唉!”董卓祥一边叨叨絮絮地说着,他一边不停地咳嗽着。
英子生气地抬起眼角瞄着站在门口旁边的新菊,“药店就在对过,您可以让新菊去呀!”
“她去了,那些钱她买了吃的啦,她,嗨,郎中已经来了两趟了……”董卓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口气“唉!”
英子又扭脸狠狠瞪了新菊一眼。她突然看见新菊脚底下踩着那一些烤黄豆,还有她那块干干净净的手绢也被新菊踩在脚下,英子心里一颤,她想向新菊发火,可,一旁的董卓祥在咳嗽,她只好强压住心里的愤怒,她低下眼角看看满脸病疼的董卓祥,她真的很难过,“董师傅,您别着急,待会俺给您去抓药!俺会熬药,以前俺给叶祖母熬过药,您吃了药就会好起来的!”
“俺这命呀,难道这就是俺的命?”董卓祥一声接一声地唉声叹气。
门口的新菊垂着头,她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她脸上还挂着厌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