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了,英子拖着疲惫的身影站在家门口,从一楼客厅里传来了说话声,高一声低一声,不知舅母与谁吆喝着什么?似乎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刘缵花手里抓着她的旱烟袋,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淡淡的烟草味飘到了院子里,她声音压抑又焦虑,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男人。她几乎没有用正眼瞅那个男人一眼,那个男人斜着身子靠着门框,他的背对着院门口,看身形又瘦又高,他嘴里絮絮不休。
刘缵花突然把她手里的烟袋锅在椅子腿上狠狠敲了几下,同时她抬起眼角白楞着那个男人,“你有完没完?你可是一个缠人的主,够磨叽啦,耽误俺做事,不是因为你父亲……俺都懒得理你!”
“你,你不要着急……你说吧,需要俺做什么你才会相信俺?”男人嘴里嘟囔着。
“俺能让你做什么?俺要感谢您帮俺找了这份工作不是吗?”
“你哄不了俺,俺看见你在棉纱厂与几个工友悄悄说话……近段时间俺这心里有猜测,叶家不简单,可是,俺也没有往心上放,直到那天俺父亲与俺母亲说悄悄话,他说俺家老二煤球还活着,是你们叶家亲戚救了他,俺就开始怀疑了……可惜,叶家老太太出殡那天俺不在,咳,听说那天俺家煤球就在出殡的队伍里……”
“朱公子,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呀,我们叶家还有这么多孩子,你乱说话会要了他们的命,你知道不知道?看着你这个人挺精神,你怎么说话不过脑子呀!”刘缵花语气之中带着气愤。
“放心吧,俺不会胡说八道的!走出你们叶家门,俺啥事儿都忘了!”
“你不要在这儿胡搅蛮缠,你该去哪儿去哪儿,这么晚了,你我是不是不太方便呀?!”刘缵花嘴里的话有点戏弄对方的口气,她主要想快点把眼前磨叽的男人撵走。
“好吧,俺有时间去找俺家煤球,看看他说什么,俺也不想在城里待了,一天都不愿意待,喘不动气……”那个男人一边说一边转身走出了屋子,他与英子几乎走了一个面对面。英子一抬头,她一愣,眼前的男人分明是朱家老大,她急忙弯腰施礼,“您好!”
“嗯”朱家老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从他嗓子眼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英子的问好,他一边甩着膀子离开了叶家。
黄丫头没有乱叫,英子皱着眉头,黄丫头似乎对他也很熟悉。
“英子,回来了,你手里抓着什么?”刘缵花大踏步迈到了院子里,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英子,“又去捡煤渣了?瞅瞅,又一袋子,累不累呀?”刘缵花一边说,一边从英子手里接过那袋煤渣,她一边顺手把那袋煤渣扔在了楼梯口的墙角上,“又捡了这么多,有十多斤……”
英子没有回答她舅母的话,她好奇地问,“舅母,他来咱们家做什么?”
“他没事,可能因为是他给舅母找了棉纱厂的工作,所以他今儿想来讨点好处吧?”刘缵花用轻松的口气搪塞着英子的疑问。
“是这样呀!”英子不再问了,她准备上楼。
“英子,饭在厨房锅里蒸着,还热,有一块饼子,还有两条小干鱼,是俺从咱们老家带来的,今儿,俺用火烤了烤,新新和新菊每人吃了四条,他俩说真好吃!”
“嗯”烤鱼干是英子最喜欢吃的,杨玉活着时,每天都要给英子吃烤鱼干,想想都很美味,想起三婶杨玉和三叔崔耀宏英子心里一哆嗦。
“英子,以后舅母要上夜班,以后俺把每天的饭都做出来放着,到时候让新丽把饭蒸蒸,你下班回来,如果饭凉了你自己再热热……捅开炉子的事儿,很简单,可不要吃凉的,太凉对肠胃不好!”
“嗯,俺会,舅母放心!”英子轻轻应答,她心里很满足,只要家里家外有舅母这个人的存在,无论舅母何时回家,只要舅母能回家,这就让英子高兴;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走到哪儿?英子都觉得她身后有舅母这个铁塔支撑着她,让她胆大。
正月十五这天,天不算冷,地上与屋檐上的雪化了不少,街道上与巷子里坑坑洼洼的地面上雪水四溢,孩子们在窄窄的柳巷子里大呼小叫,你追我赶,他们的小脚丫下溅起黑乎乎的雪水;屋檐上滴落的雪水砸在巷子里的马桶和煤炉上,发出“滴滴答答”声。
街口的树上和街面的井盖上被贴上了红纸,红纸被冷风掀起一角,“呼啦呼啦”抖动,像一只只红色的蝴蝶。
柳巷子的街坊邻居几乎都出来了,他们都是看着吴莲长大的老人,他们手里拿不出什么东西送给吴莲,他们只有同情的目光,那一双双目光是无神采的,充满了对这世间的无奈,又无能为力,无论怎么样,在他们心里还是希望吴莲离开这个没有一点人情味的家,他们都认为吴莲嫁人才是吴莲最好的归宿。
朱家老头拿出一块蓝布,他递给了吴莲,“这是大小子昨天带回家的,他说这是棉纱厂的布头,无论多少,还能做一条裤子,你,姑娘,留着以后给自己做条裤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