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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涌(四)

二人正欲转身离去,一个穿着麻衣布鞋,苍发凌乱,雪须如蓬草的老人目露怨毒,布满皱纹的苍颜上既有风尘,又有炎炎怒火,气势汹汹地进了祠堂庭院的大门。那个老人急如星火,很快就来到了祠堂的台阶前。

徐卿玄与小谢对望一眼,二人俱知来者不善,必有缘由,决定先问个清楚再走。

于是,在老人怒火中烧地拾级而上时。

徐卿玄上前一步,作揖道:“老人家,小生这厢有礼了。”

迈步上了汉白玉台阶的那个老人看到了正气浩然,仙风道骨的徐卿玄和温雅含蓄,淑逸闲华的小谢。他那被怒火恨毒包裹着的心顿时一阵清凉,盛怒的面庞居然也莫名的松和了下来,停住了急欲进入祠堂的脚步。

徐卿玄见此,内心已知晓一切来龙去脉,朝老人一揖道:“小生观晚辈行色匆匆地至此定有要事。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告知小生,一洗冤屈。”

那个老人听到徐卿玄一语就点破了自己的心事,本来就对他颇有好感,现在又有了信任。于是,老人也一揖回礼,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话匣子,畅声道:“真人,老朽乃是福建布政使司福州府人,名叫王汉,千里迢迢至此是为了给老朽无辜枉死的四个儿子,还有村里十四个惨死的后生申冤诉屈。老朽受一村之人的委托,受福州官府的开路引到京城告御状,告那杀人魔头,北康王徐卿玄。不想,迷了路居然来到了扬州府城。”

说到最后,王汉因怒而激动,气得浑身发抖。

小谢乍听到王汉咒骂徐卿玄是杀人魔头,内心对他的同情瞬间被不满所取代,脸色一变,正欲询问。

徐卿玄以眼神止住了小谢。

小谢见此,联想起祠堂内梁木匠对徐卿玄的鄙视,心知“目下情势微妙,宜当谨行慎言”。所以,她生生忍住了。

丧子悲痛的王汉并未注意到小谢的细微变化,望着一脸关怀同情的徐卿玄,强抑悲愤,畅声道:“禀真人,三个月前,庇护了福建劳苦百姓三十九年的启明帝君被那个可恶可恨的徐卿玄残害后。福建大大小小的官绅地主又开始摩拳擦掌,大展手脚地盘剥享受了三十九年轻税的百姓;各地的豪右恶霸又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压榨享受了三十九年薄役的百姓。在仁山圣地被那杀人魔头徐卿玄攻破后,人面狼心,嗜血歹毒的他又向官府献策,清查福建所有阴附仁山圣地的逆贼,严惩不货。于是,各级官衙下令稽查、缉捕所有参与过仁山圣地的枝党、从犯,一一征派往仁山拆毁圣地。因为我们村有几人曾经荣登过仁山,所以官府派人把我们村的十四个青壮年,还有我的三个儿子一起抓走服徭役,这一去就杳无音信。我们一村之人接连不断的到福州官府询问,不堪其烦的官差告诉我们:我们村的那十七个青壮年在去岁十一月九日就已经死了,此事乃是位高权重的北康王徐卿玄亲手谋划,福州府对此无能为力,让我们到京城告御状,官府愿意开路引、字条。于是,我们一村之人强抑悲愤回乡,共同商量,筹集盘缠,由老朽前去京城告御状。老朽在去岁十二月十日出发,本意直赴京城,告御状,诛徐卿玄,为我的儿子和同村的十四个后生讨回公道。却不曾想,天意弄人,最后竟然迷路来到了扬州。”

小谢在旁认真的听着,虽然对福建的实情和仁山的情况不甚了了,但她凭借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和感受,敏锐地意识到受到那个蝎子精蝎钺干扰肆虐,诱惑误导了三十九年的福建平民百姓内心的贪欲邪念定然是被完完全全的释放了出来。由此可想而知福建百姓心目中的仁山圣地定然是充斥着贪欲、淫焰、邪恶、罪孽的腐臭腥秽之地。

念及于此,小谢与温良英毅的徐卿玄对视了一眼,二人看出了彼此的心意。

为徐卿玄感到不平的小谢望着咬牙切齿的王汉,问道:“老人家,那个徐卿玄既然受到朝廷的器重,超封为王爵,定然是一个功高勋重,大才盘盘,光风霁月,别具只眼的志士仁人。怎么可能是老人家口中所说的那种心狠手辣,滥杀无辜,品行不端之徒?”

王汉耐着仇怒与怨恨听完了小谢的问话,先看了看璞玉浑金的小谢,打了个哈哈,以抑制满腔的震怒,咬着牙,口气阴冷地道:“姑娘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然有道是“一人道虚,千人传实;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现在福建平民百姓痛骂徐卿玄的言辞足以汇聚成海。老朽一路北来,见过不少百姓、商人、士夫为敬拜供奉徐卿玄所建的祠堂不但已经全部荒凉废冷,而且每座祠堂内都写满了儒士书生讥讽暗刺、辱骂攻讦他的言辞。姑娘若是不信,可在此庭院的墙上一观。由此可知人心所向,那个轻世傲物,八面见光,以邻为壑的徐卿玄以极其阴险卑鄙的手段欺骗了圣上,欺骗了朝廷,无耻下流地窃取了北康王的高爵尊位。可惜假缎染就真红色,也被旁人说是非;纸里包不住火,苍天难容奸贼。徐卿玄用来欺诈蛊惑天下的假面具终于被拆穿了,得让其暴露在天光之下,受审于天下!”

小谢听完,强抑着内心的不满,咬着牙,脱口道:“我不明白老人家为什么这般仇恨徐卿玄,但我曾听人说:徐卿玄降伏了毒乱福建三十九年的蝎钺,使阴霾蔽天,凄风笼罩的福建得以拨云见日,重返正轨。他可以说是有恩德于福建。我观老人家谈吐得体,腹有文才,不像是以怨报德的人,为何执意如此?再说了,你们受到官府的盘剥压榨,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徐卿玄有何干系。”

心浮气躁的王汉听了小谢的责难,面有愧色,但转瞬即逝,疾言厉色地反驳道:“我呸!那个罪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徐卿玄凶残暴戾地杀害了咱们贫苦百姓的保护神启明帝君,无情奸诈地协助官府欺压刻榨我们这些炙肤皲足,弊衣箪食,饭糗菇草的贫民百姓;无心无肺地斩断了我们贫民百姓流尽血泪,苦盼期待了数千年之久的人人得享那近在眼前的饫甘餍肥,鼎铛玉石,浆酒霍肉的王侯生活。似这种独夫民贼,任何一个饱受权贵剥削,饱受官绅压榨,劳而饥死,劳而贫困,一生不得闲的清贫百姓皆可骂之!咒之!诛之!还望姑娘慎言。”

小谢听罢,蛾眉倒挺,玉颜赤红,贝齿紧咬,正欲反驳。

从祠堂里走出吃得油光满面,肚皮鼓胀的梁木匠大声附和王汉的话道:“老兄说的极对!想当初京畿道有昭德感应大帝君的掣肘、侧危时,官绅、豪右对咱们黔首的盘剥、压榨、迫害、欺负还算畏畏缩缩,有所收敛。可自从去岁秋末冬初,那个豺狼之心,恶虎之行的徐卿玄残酷无道地杀害了昭德感应大帝君后。那些丧尽天良,好戴高帽,故弄玄虚,装怯作勇,声色货利,锱铢必较的豪右、士绅们又开始大放情怀,大逞贪残,大张权势,对我们这些布衣粝食,胼手胝足,咬姜呷醋的庶民无所不用其极地进行敲骨吸髓,百端勾剥,千计削挫,税上加税,役外有役。原本家境尚可的我一朝倾覆,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既拜官府所赐,又拜徐卿玄的为虎作伥。”

二人置盛怒的小谢,温静的徐卿玄不顾,在祠堂内的乞丐们因大餐饱腹而欢喜的笑声中,相互对望,惺惺相惜。

王汉双目闪着泪花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