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梅花下,赵崇明目送着龚肃去远,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魏谦不知何时也拄着拐来到了亭边。
只听魏谦哂笑道:“竟还给他唱上了,要说这龚老匹夫也真是够穷酸的。”
赵崇明犹自惦念着龚肃唱的那句“三十年来真一梦,堪愁”,心中不免戚戚同感,叹道:“如今人也走了,你也不妨留些情面。安知来日你与我致仕离京,又该是何等光景?”
“左右不会像他这么穷酸的。”魏谦嘴上不饶人,但一想到以后自己在府里偷偷骂的人一下子就少了俩,竟是莫名有些惆怅。
魏谦又问:“对了,他走之前都同你说什么了,怎地还给你行上这么大的礼?”
赵崇明便将龚肃临走前的那些托付转述了一通。
魏谦听罢,不禁收敛了脸上的讥诮,甚至破天荒地夸了龚肃一句:“倒不成想,这姓龚的对昱王居然还有几分真心。”
赵崇明也是感慨,道:“想当初昱王暗弱,在朝堂全无根基,真如无根浮木。京中官员无数,可唯独龚敬卿一人愿意入值王府侍讲。虽说未尝不是存了奇货可居的心思,可毕竟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浮沉与共,纵是假戏,也难免情真了。”
赵崇明这话本也没什么,可魏谦一听到“情真”两字,就止不住酸溜溜地说道:“那你也打算要情真意切地帮昱王咯。”
赵崇明眼神怪异地看了魏谦一眼,反问道:“这不也是你选的吗?”
魏谦顿时语塞,只能干笑一声,道:“呵呵,说的也是。话说龚肃这一走,内阁就又出缺了,这一次总该轮到你了吧。”
赵崇明摇了摇头,笑道:“你啊,总是这么心急。阁臣递补又不似那轮流换盏,哪能说定谁退谁上?圣心人心,缺一不可。”
魏谦却不管这些,只道:“那也总也不能再随便挑个人,平白就越你一头吧。你这礼部尚书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无论科场序次还是官场资历,朝中有的是人高我一筹。况且如今局势未明,上下思变,宫里倘若真的下旨命我入阁,未必是一桩好事。”
说到这里,赵崇明语气渐沉,就连脸上笑意也淡去不少。
魏谦还在打着自己的算盘,长叹道:“哎,你是不知道,现在地方上多少人都当你入阁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南京的那个徐添寿你还记得吧,去年他就送了这么厚的礼单来,说是提前备下,当做是给你登阁拜相的贺仪。那些东西都堆在魏宅里好久了,这次你要是被人抢先一头,那我就只能封还回去了。”
赵崇明闻言,不悦道:“魏国公?你怎么还同他有来往,要知道朝臣与勋贵结交可是大忌。”
魏谦则是不以为意,道:“堂堂魏国公会结交我这么一个五品郎中,说出去谁信?再说了,我现在连官身都没了,又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赵崇明心知这老匹夫见钱眼开的毛病只怕这辈子是改不了了,只道:“你既丢了官,就更该谨慎一些才是。魏国公府的礼我也受不住,你还是早些退回去吧。”
一想到礼单里那么多东西要退,魏谦心疼得不行,不干道:“那有什么受不住的。龚肃入阁的时候,别说是国公了,就是藩王的礼也没见他推辞,你看那些言官有放过一声屁吗。徐添寿也是难得一番好意,要是独独推了他的礼,岂不是平白坏了交情。”
至于把所有勋贵人家的礼都推掉的想法,是断断不可能出现在魏谦考虑范围内的。
“也是,我倒忘了,你和魏国公是有交情在的。”
“能有什么交情,不过就是互惠互利罢了。他想要在北京多点耳目,探听消息,我则要借他国公府的势,在南边行些方便。徐添寿这人精于算计,城府又深,我在南京时就不爱与他打交道。他要是真是个顾念交情的人,那当初东南钱庄的干股也没见他少要上一分一厘。”
一说到魏谦这就来气,心里更别说多肉疼了。
赵崇明却不信,道:“你与他倘若是没有交情,那当初南京三司给你议罪的时候,他又为何要帮你遮掩,为你说情?若是没交情,这么多年他又为何要年年给你寄上许多东西?若是没交情,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