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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忙碌了一阵,才听济尔哈朗喘声渐停,随御医一同进屋的几人陆续离开,济度则留在了屋里,垂首立在一旁。顺治伏身到床边道:“六叔现在觉得好些了么?”济尔哈朗挣扎了一会,似乎无力发声,济度在一旁接道:“得蒙皇上垂询,家父定能度过此劫。”顺治停了一停,声音略有哽咽道:“是朕疏忽了,六叔病体不适,朕还引你说了这么久的话。那六叔还是好好歇息要紧,朕再来看你。”他伸手与他互握一会,轻轻松开,济度道:“下官代家父恭送皇上。”顺治点点头,走了出去,外屋人声响动,过了一会,一众脚步声渐远。
阿提拉拉东莪的衣襟,她点了点头,却并不移步。再过一会,那济度又只身回到房里,伏到床边轻声道:“阿玛,皇上已回宫去了,您休息一会吧。”***发出微弱的“嗯”了一声,济度将床帷放下,又有侍女进来将屋内烛灯全部拿了出去,济度随后而出,轻轻关上了门。
没有烛火的照耀,除了床旁窗帘下透入的微光所照到的那一方位置,屋内又回复到了黑暗之中。此屋为方便病人休息,与外界隔绝安排得甚是周到,几乎听不到一丝声音。这片死寂之下阿提好似只听得自己的呼吸和一颗心砰砰乱跳,她四下看看,再回望身旁依稀可见的东莪。
只见东莪站了一会,忽然转身回看,打手式让她停留,自己则轻轻迈步向屏风外走去。阿提大吃一惊,伸手欲拉时,东莪却已绕过屏风去了。屋内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东莪悄然无声向大床走近,她轻轻掀起床帷,***那老者病体不适,并未睡着,这时听到动静,睁开眼来,只朦胧看到床边立着一个人影,吓了一跳,想张口呼叫,却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东莪向床内注视,借着那几缕微亮,她看到面前之人一张方脸,双颊深陷,目光中露出惊慌神色。她定睛良久,慢慢伏身向床里,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六叔,可认得我么?”
济尔哈朗目光迷茫,向她脸上看了一会,微微摇头。她伸手在脸上轻轻***,除下一张如人皮一般色泽的东西来,容貌立即改变,她将脸靠近一些,又道:“现在呢?认得我么?”那济尔哈朗渐着微光只觉眼前此人五官依稀有些熟悉,脑海中努力回想,依旧摇了摇头。
却听她徐徐道:“我第一次见到六叔,是在皇太后的寿宴上;十岁生***之时,六叔曾经送我一对红玉珊瑚……”济尔哈朗眼中顿时一亮,身子立时微动,像是想往床内靠近,东莪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依旧说道:“阿玛那时还说六叔的礼太贵重了。可是我记得您却说,这红玉珊瑚虽然世上仅此一对,可与摄政王独女相比,却算不得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送给侄女把玩罢了。”她笑泛双唇,又道:“六叔打的好如意算盘,那对世上稀有的红玉珊瑚后来抄家之时,可不又回到您的手中了么?我一进这屋子,便看到了。”
济尔哈朗全身忽然颤抖起来,喉口“呵呵”作响,像要说话。东莪右手轻扬,手提一把短刃已抵到他的喉咙下,道:“侄女想为父报仇,本来算起来仇人不少,不过六叔若愿一命相抵,侄女自然是要依从长辈的,能和六叔的性命相换,侄女也算不枉此生。”他立时安静下来,不再动弹。她微微一笑道:“看来生老病死,任是怎样的人也无力躲闪,这世上恐怕只有这一件事不受权力财富所限,什么阴谋算计在它的面前也是束手无策。侄女只是好奇……”她顿了一顿才道:“六叔若是此行见到我阿玛,不知有什么话可以对他说呢?”
济尔哈朗脸色瞬间发青,瞪视东莪,嘴唇不住抖动。东莪道:“六叔方才面对福临时还侃侃而谈,怎么如今对着侄女却说不上话来了。”他用力吸气,胸脯不住起伏,却听她幽幽然道:“可见在六叔的心中,我与福临虽都一样是您的嫡系堂亲,可是,亲疏厚薄却自有分晓。福临终究是可以给你***厚禄之人,而我……”她轻笑道:“六叔不明白么?此时的侄女却是能让六叔早一些……***离苦海的人呀。”
她双目炯炯看着他,不再说话,济尔哈朗与她对视,脸皮不住***,隔了一会,只听他声音嘶哑轻声道:“你是东……莪!”他拼命用力发声,可又要压住嗓子,因而声音听起来十分古怪。东莪点头道:“不错,正是我。这些年来六叔对流落在外、孤身一人的东莪还时有挂念,我阿玛倘若知道,六叔这般关爱侄女,一定会好好谢你的。”他用力提气,半晌方道:“那是……那是……那些奴才所为,并不是……不是我差遣的。”
东莪笑道:“是呀,东莪也想,六叔决不会这样对待侄女,这些下人真是胆大妄为。好在,如今他们也都已付出了代价,可见一个人生平是为善于人,还是作恶多端,就算他骗得了天下人,但是终究,还是会有天意,惩罚分明。”济尔哈朗不由得全身一颠。
却听东莪道:“侄女一听闻六叔贵体欠安,就忙不迭的来看望您,就怕迟了一步,要让你我都……抱憾终身。”济尔哈朗声音急促道:“东……东莪,六叔对你阿玛的事……一直……一直悔恨不已,当时未能为你阿玛力争……是六叔胆小怕事的过错。”东莪停了一会,淡然道:“事过境迁,此时再来说谁对谁错,未免太迟了。东莪只想知道一件事……”她直视他双目,停了一停道:“我阿玛是被何人告发?”
他立刻答道:“是吴尔库尼,王府里的一个女侍。”东莪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既然告发了,检举有功,理当有好***子才对,又为什么她要自杀呢?”济尔哈朗微微一顿道:“详情……我也不得尽知,此事……此事是苏克萨哈一手经办的,你可以去问他。”东莪却笑道:“六叔这般推托,倒像是心里有鬼一般。侄女可亲眼所见,当年您旗下的那些个官兵凶神恶煞般冲进王府的情形。”他双唇喃喃而动,眼球急转,却一时再想不出话来应付。
东莪又道:“再说一个侍女而已,能有多大的胆量,我说她……是受人指使才对。”济尔哈朗一怔,只听她道:“我还听说,这侍女是多年前,曾是六叔府中之人呢!”他急道:“哪有此事?东莪……你不可听人讹传……那个……那个侍女与我毫无关系。”东莪道:“那与谁有关?”他眼珠转动却紧闭双唇,东莪又道:“与……皇太后么?”济尔哈朗身子一顿,向东莪看了一会,喃喃道:“这些事……我怎么会知道!”
东莪伏身到床边,柔声道:“六叔,你平***午夜梦回之时,可曾害怕过窗外闪动的影子?在这大屋之中睡眠,又可曾看过床帷无风而动?就算有生之年,享尽了富贵荣华,可是……谁又能逃过一死呢?况且……人死之后,究竟会去哪里呢?是否会与从前已故的人相遇呢?”她的眼中渐渐闪动泪光,与他对视,济尔哈朗目光也渐渐柔和,说道:“东莪……六叔……心中有愧。不知如何去……见你阿玛!”东莪轻轻道:“无论如何,再大的仇恨也抵不过生死,阿玛地下有知,明白六叔曾经内疚,定然也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