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喝完了杯中茶, 将茶盏随手递向站在他身后的侯松白, 这个动作做的自然极了,以至于侯松白前手接了茶盏, 后脚便眼睁睁看着皇帝将手伸到脑后, 拔出了那根刺在后颈细若毫『毛』的长针,他阻拦不及,一瞬间脸上竟现出了几分呆滞之『色』。
这针, 当然不是随便拔的。
皇帝拔出了针,将之往手旁的茶几案面上一钉, 张了张嘴, 正要说话,却突然毫无预兆向前软倒。侯松白这一回总算来得及将人拉住,他两手拉着皇帝的肩膀, 与坐在对面的夏前对视了一眼, 夏前的表情也有点错愕, 但也仅仅只是……有点。
侯松白手中现出数枚细针,飞快一一刺入皇帝后脑,他右手抵着皇帝的后心,一边向皇帝体内输送真气,一边不动声『色』地略微移动了一点脚下的位置,原本搁在座椅后方的那只右脚被收回旁侧,整个人由正面对着夏前的方向, 变成了侧立, 而他的左手, 则一直牢牢抓握在皇帝的肩膀上——这是一个便于发力的姿势,如果对面的夏前有任何异动,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将皇帝向后拖出。
夏前没有动。
侯松白的脸『色』飞快苍白起来,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皇帝是中了毒,他将解『药』事先涂在针上,但这解『药』的作用仅仅是暂时压制毒『性』,想要彻底祛除只有通过手术和长时间的疗养……没办法,一般毒『药』对皇帝根本起不了效果,而只有令皇帝在瞬间失去行动能力,才能让他无法激活皇宫内的防御系统。
偌大的皇宫中,唯一一处没有被防御系统覆盖的空白地带,就只有这里,凌霄阁的最顶层。侯松白凭借对皇帝的了解和对方的信任,成功将皇帝引到这里,布下杀局,心中却没有半分成就感。
他从未想过要让皇帝死。
夏前突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伤人对你意味着什么……民主制取代帝制还需要一些时间,但制造太监的教养所却不必等那么久,先关闭掉也无妨。等帝都尘埃落定,我就去着手安排。”
侯松白抬起眼,眼眸里静悄悄的,一丝情绪也无。他可以装成人,也很擅长装成人,但他终究不是人。太监不能伤人,这并非道德水准,而是被灌输和刻印的天『性』与准则,即便是受到主人的命令不得不伤人,沉重的负罪感和崩塌的律令也足以压垮一名太监的心智,皇宫中每年替换掉的太监,绝大多数都是不小心伤到了人,因为没得到主人的原谅而变得疯疯傻傻。
太监不是人,只是消耗品,机器尚有可能背叛主人,太监却不可能。制造太监的技术一代代不断在完善,据说近年来教养所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基因改造,打算从根本上改变太监的种族属『性』,目的是一劳永逸,节省制造太监的时间和成本。
也许只是瞬间,侯松白有了表情,整个人变得鲜活起来。他咧开嘴笑了笑,鬓边白发衬着满头大汗,却是气度端然,从容不迫,一瞬间便入了皇宫大总管的角『色』。
“宰相有心了,侯某在此谢过……不过此事,我自己来就好。”
夏前的确是聪明人,一句话就提醒了侯松白,什么才是他站在这里的理由——他不在意什么民主制什么帝制,也不在乎公平与不公平,更不关心这无尽宇宙中人们活得是好是坏……
他只是个太监而已。
——他只是想,让这世上不再有太监。
………………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人之杀机起于天地,一切都是顺应时势『潮』流的必然,正是万鱼江中游,尽归于海。
真正的智者擅长的是看势,顺势而行,朱岩年轻时便通读古史今传,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看不懂真正的大势,在他看来帝国八百年虽然积累下诸多隐患,但根基尚未受到动摇,正相反,空间跳跃技术和超远距离即时通讯技术的科技红利变相巩固了帝国的统治,帝国至少还能再鼎盛两百年……可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