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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碎玉陨珠思尚贤

又是一年春夏交,开花结果各自繁忙时节。且看那蜂蝶谐趣、虫豸啾鸣;停运流水,光阴梭织:京都皇城,又到了生机勃发的日子。不同于逢年过节、庆贺寿诞那般场面大、庆者众,规矩却严、费时更长,后宫采选挤挤攘攘尽是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儿,蹦蹦跳跳是一股脑挤进去,又鱼一样蹦出来,从清晨算起,过午差不多便有结果。今日朝政需简,皇帝最迟巳时二刻会离开正元殿,升驾居北的隆安殿亲临择选。在此之前,八十六名秀女已在东侧尚贤门完成了家世名姓核验,入宫来又于尚且空置的延盛宫后殿进行了体貌遴选;馨妃娘娘目前忝掌凤印金令,按例应太后同在皇后居所宁泰宫进行下一轮考教;此后通过者七十一人,才终于得以一轮轮进入隆安殿与皇帝相看。

李木棠就说这实在奇怪:

“从尚贤门进去的,各个都想做皇宫的主人;可要有这个资格,首先却要被从头到脚挑挑拣拣一番。被质疑、被嫌弃,或者被认同、被赞赏,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何况要走尚贤门,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凡宫外女子,就像我拿个女官令牌也就去了——饶是这样,在太多太多姑娘看来,只要能摸到那个门边,就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延盛宫甚至是空了好久没人住的宫室。陛下又还是那么节俭,弥湘信里说连顿中午饭都不肯给她们赏赐;出动的宫人也只有几十名,大多是年老的姑姑。几处殿宇都没怎么布置,陛下也是上完朝顺道就过去……”

她说着摇摇头:

“我只是觉得,从前遥不可及的荣光,现在看来破绽百出,好荒唐。哪怕是千挑万选过了,做了所谓的贵人,一个个也不过都是凡尘俗人罢了。难道良才人不虚荣,贞御女不恶毒,福宝林不奸诈,熙昭仪不、小肚鸡肠……”她声音念小了些,而后又自证清白,“并不是我记恨。可是贵人、还是人,吃五谷杂粮生百病,挑得上挑不上,又有什么区别。反倒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或许根本不用在意好不好看,长了多高,身材怎么样,声音好不好听……能不能生孩子!小之有俩胖胳膊,义宪长公主我看也胆子不是很大。有人在意那些陈规俗矩,有人不在意,可这并不影响大家都是一样的,却偏偏要用这些陈规俗矩,分出些三六九等出来。”

“……你今日感悟颇深?”

“我只是想,”她向窗外望望,照旧是看不见那座皇城;就算养好了腿脚,她也未必要去尚贤门外凑那个热闹,“我不记得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是怎么回事了。好像很遥远,其实才不过一年多。如果、如果那时候你没有出关去,当皇帝的本应该是你。良才人还是要去参选,我跟着她、走进宫……应该不会再出宫,不会去到那么多地方。今日的那些秀女,就大可以继续瞧我不起……还是我也变成其中之一,变成什么选侍、什么宝林?”

顾影自怜从何而起?戚晋立时竟警觉。就在昨日,他随口拿“走马观花”说笑,这丫头就一本正经,好似老大不乐意:“这样瞧我干什么?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瘸子骑马,兔唇观花——却也不是坏了鼻子。女学究的课我有好好上,我晓得……我也答得出你的典故——我还能纠错呢!我已经学了很多成语!除了走马观花,我还知道!知道什么叫瓜田李下!”

瓜田李下,这却是问倒了戚晋了。要不是湛紫一旁打抱不平,他甚至已全然忘了——或者干脆就不晓得——赵家姑娘那三日居然都住在王府,甚至就在飞镜阁,甚至还一日三顿亲自下厨送着饭。“我连个影儿都不曾见着!”他慌忙声明,“准是二哥从中作梗,或许干脆就贪墨了,难怪桑竹庭那一拳这般见力气……”

当空一声闷雷,他倏忽明白了,所有……一切。这使他居然擂床而笑,一时连眼泪都止不住:“李木棠,好一个李木棠!那日清晨所以一刀两断——你吃味啊!”瓜田李下,根本误会构陷。明知小子无辜,宁肯错杀也不放过——这样小肚鸡肠的李姑娘,该为了谁呢?

“我还没有答应你。”小姑娘气冲冲道,“从我的床上……你下去。”

不错,丝毫不见贵人模样,连日颠三倒四嬉皮笑脸像个流氓的,该数他戚晋称第一!虽然说回来到底是李木棠的错——那一晚的泪与血里,她把才养起来的病气差不多平分了一半去。俩人继而一同病倒,这就有更多时间赖床不起,再关起门来称心如意。得是段孺人已经离开——她坚持要亲自送小杨华回家中看看:“万一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这孩子总说她奶奶身体不好,家中又不是很宽裕。”一走已经好几天了;亲事府又空缺大半:上个月还炙手可热的荣王府,就这样忽而空落成了世外桃源。李木棠却没采菊南山的闲心思。头一桩要紧事:执仗亲事十六人,阵亡三人,派给小之五人,近日称病又有三人。五到八人的空缺,还有整个亲事府的调动安排,通判兵曹的魏奏至今没给出个可行方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是冯应闲。亲王府属冯应闲,通判兵、骑、法、士四曹。魏奏首领亲事府,不要张冠李戴。”戚晋在一通通咳嗽声中皱眉头插话,“早上不是热度褪了么?还有脸说我,自己又折腾个什么劲?”

“是呢,折腾也是白折腾。”小姑娘冷脸躲开一点,看也不看给他递一杯热茶润喉,“反正么,戚冠李戴还是赵戴,我看你也不在乎。反正戚冠是金冠,又重又贵,不如一起收入房中,坐享齐人之福!”

戚晋就大叹其气:“心有余而力不足哇!”而后停一停,好似当真伤身又伤脑筋一般,躬身撑住桌案,当真个摇摇欲坠,“我不曾骗你,当真口袋里没两个子儿,穷得叮当响——那王府国令好可恨,趁着月黑风高夜,把我最值钱的大宝贝搬了就跑,剩下家徒四壁,让人如何过冬哇——”斜眼瞧见阿蛮面上戚戚然,他随即便故作夸张一挤眼,“我那宝贝,产自陇安县泰生乡李家村,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就只一个,胜于虞卿白璧,季子黄金。”这段典故阿蛮是真不知道了,他便随即改口,“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如日月焉,贞明而普照。”是阿蛮亲自抄写的句子,她不可能忘记。身边人却不为所动,逼得他非得使出杀手锏不可:

“阿蛮。我真的问陛下讨旨了。”他说,“赐婚圣旨。我要娶一个人,不管她乐不乐意。我知道我以前对你多有疏忽,小小国令,区区女官,不算你的立足之地。我要你为我们的婚事努力,自己却垂拱而无为。总以为得攘外必先安内,得治住了世家,再大大方方广而告之,便不会有人胆敢从中作梗,或是出言反对,可是这些……”

“我没答应。”李木棠眼睛一翻,用力按住嘴角,“这些话……没有那天晚上的好听。既然是千年一遇的宝贝,你想娶就应该更用功才对。”她说着到底没忍住,低头偷笑一声,再故作正经清清嗓子,把亲事府数百人的官档往前一推,“这件事儿最要紧,怎么办?”

“能怎么办,不是说了穷困潦倒,都发不出饷银,还能怎么办?”戚晋叫苦连天着,忽而偷个空档去,把这丫头抱起来自己鸠占鹊巢抢了椅子——她却还不肯就坐在他腿上哩,“好了,没跟你说,想着你看不懂就回去休息了。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我既然一穷二白,就只有去占叔父的便宜。昌王府昨晚就送了十几号人来,俱是叔父用惯了的,信得过,上手也快。魏奏已经在集训,用不了几日,各自戴职就是。贴身的执仗亲事我、我请李大军师,亲自去选,这样如何?”

李木棠一旁捡个绣墩坐了,好像并不买账:“昨晚?我俩昨晚都睡得早,怎么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趁这个时间……”

“叔父好心,无论选几人,一应俸禄,照旧由昌王府出资。”

小姑娘就更不开心了,低下头去只顾解那腰间荷包。好奇怪,越着急,这几根线就绑得愈紧,眼瞧着那小脸都快挣红了,她居然一抬头,往桌上那个剪子,干脆整个剪下来一丢:

“这里面,三千两,还剩二千六百六十三两。我出去雇过车,然后请张公子吃过饭。公主府修缮垫了点儿,还有就……”

“李木棠。”戚晋声音发寒,还是又当落泪,他也说不清楚,单晓得自己只想咳嗽,“什么意思?你又要和我一刀两断?”他把那“又”字咬得极轻,可遮盖不了余怒未消的事实。李木棠必然看得出,可或许她依旧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