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郎……?”
“不在。”黑着一张脸,他言简意赅。
李木棠便想,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要么不会鬼鬼祟祟地、专挑晋郎不在的时候偷袭——就像上次昌王府的亲事,招呼都不打一声,塞得行云流水猝不及防。今日晋郎既然进宫去见太后,监门卫必然清楚,宫里肯定得信。圣旨不就近去找他,却发到府上,分明是要府上囫囵认了,悔也没处去!
小脑袋往被子里一缩,她长长久久地打个哈欠。
好困,好冷。
二哥脚不沾地很快就走了,按她说的得先去托言拦着那司礼监。李木棠简单套一件夹袄,迈开步子也往去赶,走得居然还不算慢。迎面夜风燎得头痛,膝盖往下又不吃力。要不是凝碧与湛紫一左一右架着——或者说拖着,她打两个喷嚏就该就地倒下了。说来这竟然是重修旧好后,她第一次离开朝闻院。居然连自家一砖一瓦瞧来都陌生,尤其本就人迹罕至的善诚殿。“不走正门。”目标近在眼前,她在甬道上止步,“泽远堂。和前院嵌套着……走泽远堂。”
脑中堪舆图记得很清楚,泽远堂南面上几个台阶,便是善诚殿北侧太师壁。她只管在此埋伏,指挥千军万马便是。可是好家伙,主殿台阶修得又高又多!鲁叔公要来帮忙,她却摆手,索性就在泽远堂的庭院内摆桌设椅——多亏她没忘了拿上手炉,这回却不好再摆炭盆了。善诚殿后门竹帘打起,声音听来算是清楚。亲王府祭酒不知何时赶来,正在迎迓寒暄。二哥没有动静,一直箭在弦上,大约也不好受。
有一搭没一搭的,前殿聊了些时候,而后夜深了。凝碧跑出去一趟,回来附耳到现下才不过酉时一刻,今日只是云多。李木棠的肚子已经饿了,她还得按点喝药的,甚至这会儿已经又想咳嗽。
左侧院外脚步声响沓沓地去了。雀目没从月洞门里看清楚人影,只听着前方人声杂乱,依次自称是去了长史、主簿、以及典签。晋郎既然不在,用不着他们,时已近晚不肯归家,却从亲王府跑来?专程等着这封圣旨?长史蒋孟吃里扒外才被勒令卸职思过,哪有脸面开口替晋郎致歉,接着居然谢恩就要接旨呢?
前殿的流程倏尔断了。蒋孟是被鲁叔公提起来。后者手上力沉,面上笑诚:“蒋长史身体不适,才被殿下放了回家休息,如何在此吃苦受罪?”等主簿帮腔反驳,就得二哥亲自出面,斥责他们擅作主张,使殿下礼数不全,负恩陛下,乃是包藏祸心,无事生非。当着东西阁祭酒和司礼监的面,此三人行将就此扔出亲王府,永不录用。正在此时,凝碧附耳回话,通往亲王府的小门落了锁,守了小邵;魏典军在仪门亲自看着,不会再有贼匪趁火打劫了。
前线交战,主帅端坐牙帐,樯橹灰飞烟灭看似只在谈笑之间;两耳高竖,却或许随时准备跃马提枪,或是鸣金收兵?她害怕着,可惜学不来狡兔三窟。那么所有的忐忑不安都不可示于人前,即便绞紧衣袖,嗓子眼里痒得更疼,她的指尖在颤抖。大不了,自己便上堂去耍无赖。破而后立。这一次,她不想逃跑了。
何况鲁叔公侦察敌情归队,道随圣旨附上,还有一柄伞。一柄万民伞。
华阴田地榨空,集市却热闹非凡。百姓安居乐业虽只在眼下,但他们或许已经满足。头次过华阴,白帝塑像推倒,王乌娘唯有等着儿子尸体;二次上华阴,宣满楼物是人非,衙门里死了个县令。有谁一腔热血、又有勇有谋召集乡亲为晋郎喊冤?偏偏,还在那赤帝之子的谣传之后,在这风口浪尖。“物归原主”。万民伞今日送到荣王府,不是称赞褒奖,赤裸裸,只是威胁。
在晋郎回家之前,李木棠就这样,心慌气短地,想了太多太多。她期间很想再翻翻那本书——《攻城录》,是左司马以张记室录案为蓝本,以西受降城、阴山、丰安三战编写的实战记录。李木棠央来一本,虽然彼时她就身在其中,但总觉得有什么可以钻研、思索,比如劲敌在前,也不能自乱阵脚——她现在已经想到,所以就在院子中吃过了晚膳,还喝了药,就陪那群司礼监干熬。书中还说了什么?两军细作,暗中交锋……所以她借口将亲王府几名叛徒打法出去,或许接下来寻个闲职,威逼利诱用在朝中各处,也成了自己的眼线呢?围着王府的人毕竟太多,除了曾经同生共死的,她哪个都不放心。亲事府……总有一天得全换了亲信。左司马的《攻城录》据说近来传阅甚广,底层军士——尤其曾与晋郎并肩作战的左卫、右威卫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冯应闲操办,魏奏主持,只从中挑些执仗亲事便是了。李木棠咽下一口苦药,耳畔无尽夜色里好似应声就响起“豢养私兵”的指责。总有人会这么说的。所以要趁采选人人都喜不自胜的时间偷天换日、快刀斩乱麻。只要、只要身边拿刀拿枪的可靠,就像此时此刻有了鲁叔公和二哥,小邵和魏典军,她甚至敢于抗旨不遵,硬在这里拉扯。她不要再跪地叩头,求主子网开一面,等命运挥展屠刀。尤其当她坏了两条腿,连跑都不能跑。
“我知道,如果要掬诚相示——尤其像你们说的,假痴不癫,退隐保命,”她昨日曾这样严正声明过,“连最后的执仗亲事、甚至二哥,或许都不能留——可不行。说什么,只有自己太弱小,才不会被罗织谋反之名。可如果莫须有呢?战场交锋,谁管你清不清白,谁知道你有没有后招?”
她等到了她的后招。
不是这之前飘飘然一场小雨,是远处马蹄飞滚,在仪门之外。迈上八级石阶,穿过太师壁去,她不用眼睛看,顺手拿走司礼监仍旧捧着的万民伞,张开,打高,泡过雨。有人下马而来,她已经张开双臂:
“现在是什么时间?”她问。
“才刚卯时三刻。”晋郎的声音落在她肩头,热乎乎的,使她想要睡觉。
可她知道,此夜,必然还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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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病得更厉害了。又或许整个兴明宫都缠着股病气:四月二十,宜妃远遁审身堂;是夜太后病倒;次日廿一大日子,皇帝早早退朝,却缺席了隆安殿采选;午后荣王入宫,偶尔还有些咳嗽。庆祥宫掌事姑姑马静禾至此心焦力竭,却居然还想劝殿下回驾,自己再去侍奉忙碌无妨。说话间那身子一摇,整个人却快要倒下。
入宫二十一载,陪着皇后熬成了太后,庆祥宫的日子却不见得比宁泰宫里安稳,更别提什么颐养天年。昨儿太后更是闹了一整晚上,似梦似醒说着胡话,间或还将东西乱砸。执仗亲事们已调出宫去,除了马静禾和贴身徒弟,还有谁敢上前伺候?连当值奉御都摆摆手,推说心病乃需心药医,太医署实在无能为力。该是时候让乐福斋做场法事,或许再找一个杨姓孩童为伴?这回马静禾要亲自挑选:年龄最好大一些,六七岁上,不能像杨华那般懂事得过于沉闷;上蹿下跳越皮越好,一定逼得太后母性大发,没时间理会前朝后宫一众腌臜事儿。可是清晨才将此事一提,自己上手梳洗着的太后竟发了更大脾气。庆祥宫正殿泼了水倒了盆不算,连珠钗衣衫都散落一地。马静禾立刻就将人往露华殿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