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过了,阿嫣,我错了!”
离开明州回泽县的马车车辕上,胡九眉飞色舞地跟邱大仙比划小王爷在姑娘门口如何如何的期期艾艾,邱大仙嫌弃地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杨烟蜷缩着躺在车内,脸上遮着白布,三伏天里裹着毯子仍然瑟瑟发抖。
明明第一时间就喝过药了,可很快浑身发痒,上吐下泻,胳膊腿也都发了肿。
有胡九在她不担心治不好,只是满身满脸的红疙瘩叫她痒得发疼,只能尽力将自己整个儿包裹起来。
马车的摇晃中,她昏昏欲睡。
鼻尖似又嗅到了腐臭气味,黑沉沉冰冷井水里什么也看不见,翻身也艰难,她只能攀着井壁由着自己下潜,即使一直憋着气,还是有无边无际的臭味蔓延,冷意如尖刀般刺入身体。
她记起挂满头颅的定州城城墙,被血光淹没的掩月庵,逃难时见过的饿殍,来京南路途中遇见的病尸,庙堂的每一次细微动荡,都是百姓的山崩海啸。
她闭着眼睛,摸过一样东西,推开,又摸过一样东西,再拨走,摸到了冰冷的、僵硬的、膨胀的一只手,却不是师意玄,种种柔软粘腻冰冷的触感叫她心惊胆战。
她终于摸到了他手上的戒指。
那么漂亮的一对宝石戒指,一紫一白,妖冶又纯净,如今只剩一枚。
她握起他尚有一丝温热的手,拦起腰艰难地往上拽,拨开身侧浮着的污物,翻到一具不知扔进来多久,浑身鼓胀冒水的尸身上……
杨烟猛然惊醒,抑制不住又呕了出来——所幸身边胡九给她放了个小桶。
胃里东西吐了个干净,她举着水袋漱了漱口,才撩开车帘吸口热气,向外张望。
她看到了师意玄。
但他不是坐在马车中,而是瘫坐在铁制围栏框起的囚车里,囚车正与马车并行。
师意玄褪去长袍,光脚套了件普通兵丁黑衫,僵尸一般垂头愣在那里,黑发铺散在胸口,将苍白的、同样爬满红疹的脸遮住一半。
俊美的脸愈发鬼魅妖异。
他怀中抱琴,纤长手指死死捻住一根琴弦,白色戒指迎着阳光一闪。
杨烟扒住窗框,眼泪从眼窝中扑簌滴落下来。再早一点,早一点点就好了吧。
到底,到底什么都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