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王走后,夜叉抹了把额头,手掌全是又黏又凉的汗水。她长舒一口气,对沈柏青说:“来吧,谈谈结盟的事。”
沈柏青瞥了眼倒毙的血誓门弟子,嘟哝了一句:“冷酷的女人。”随她而去。
鹏程寨里的雾气散了,夕阳橙红色的光铺满了东西大街。像是一层极薄的绸缎,覆盖住逝者的遗骸,超度逝者的灵魂。
大院里的人,嚎啕着涌出院子。躲在家里的人,畏畏缩缩地探出脑袋。民兵们无序地在尸山血海间穿梭,躺在地上的一张张面孔,似曾相识又何其陌生。
夕阳垂落,月光洒照在东西南北的街道上。一具具被黑白布匹覆盖的尸骸平躺在月光里,好似大地上凸起的坟包。
武侠世界没有殡葬的经验,人们只好默默地守在大街上,对着遗体哭泣,却大多不知道为谁。兴许他们只剩下哭泣了。
二文握着阿文叔的手,眼角挂着长长的泪痕。阿文叔枕在两块破砖上,胸膛剧烈地起伏,口中的话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我没说大话,对吧?他们进了山,见了养蜂人,对吧?”
“对对。”
“我知道因为我,你一直抬不起头来。能当上甲长,你比别人都要努力一倍。”
“你不要说了。”
“不行,我还要说。以前,我不愿说,是因为我怕寨子里的人记恨我。现在,我要死了,非得说出来不可。他们说我骗人,可是,我没骗过人。确切的说,在他们说我骗人之前,我没骗过人。他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我口中,养蜂人是好人。他们不能接受养蜂人是好人,于是说骗人。如果我说养蜂人是青面獠牙的恶人,那么他们就会相信我的话了。但这不就成了撒谎嘛……假作真时真亦假,世人总爱听想听的……可我不后悔,一直讲真话,养蜂人是好人,大鹏由你来评说吧。”
“说不清,我也不想说。”
“你做都做了,别后悔……如今,寨子没了敌人,也算是没了。我和你爹为寨子拼了老命,也算替你还了寨子的养育之恩。你爷爷当年想出寨子没出去,现在轮到你,该离开寨子闯一闯了。”
“嗯,别说了。”
“我这辈子不孬,咳咳……我要走了,你得好好的。”
阿文叔闭了眼,可二文握住他的手,没有松开分毫。不一会儿,阿文叔的手指动了动,悠悠转醒。没有神采的眼瞳,对着天上的月亮,喃喃道:“我没说大话,对吧……”
二文仍旧认真地听着,一遍又一遍。秀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不住哽咽地说:“老爷子被毒素熏得神智不清,这么说下去迟早要……不如……”
二文没有说话,反复听着老人的“遗言”。同样的悲剧,发生在寨子里的各个角落。
二柳无所适从地骑在坍塌的墙垣上,一头是阿柳的家,一头是阿柳的娘。他既不看阿柳的家,也不瞅阿柳的娘,只是呆呆地望着月。
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大鹏的私心没有错,鹏程寨的反抗没有错,沈柏青为了寨子的未来提升实力也算不上错。错的是娜迦……
对!二柳翻下墙头,站在阿柳的家中。他拿到了阿柳的长弓和箭,大踏步地朝血誓门的营地走去。
在这个遭逢大变的夜晚,不同的人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夜叉牵马从“坟包”间走过,红衣在黑白二色间穿行,瞩目、诡异。还好不是恐怖故事,红衣不是恶鬼,而是食鬼的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