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拿起笔看了看。这笔也不是什么好笔,笔尖都已开岔。他也不管这些,蘸饱了墨,往墙上写去。
这个衣衫褴褛的法统老者要题壁,一下勾起了众人的兴趣。他们也不谈戏了,一个个都围过来看着。才见他写下第一个字,有懂行的便赞道:“好字!”茶馆里的笔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老者用这种笔写出的字一般酣畅淋漓,笔划遒劲。他写的是草书,一个个字越发显得夭矫不凡,几欲飞去。
正因为是草书,大多数人都看不懂。先前那好事的汉子捅了捅边上一个仕人打扮的,小声道:“李先生,这老头儿写的是什么?”
这李先生想必读过几年书,眯起眼来辨认着,念道:“巍巍宫阙接天长,九阍帝子欲开疆。唔,就这几个字。”
汉子道:“怪好听的,是道情吧?嘿嘿,这老头儿也怪,道情不唱,却写在墙上。”
道情是法统中专有的一种曲调,那汉子也听过。李先生也不理他,只是接着念道:“东城健儿备鞍马,西城健儿市刀枪,家家裁征衣,户户舂军粮。稚儿犹在抱,漫语阿爷早还乡。”
这几句一念,围在一边的人都静了下来。战争刚结束,几乎没有哪家是没有亲人死在战场上的。能活到今天,他们都感到幸运,也只想早点忘掉这场战争。可是这几句,却又勾起了他们并不久远的记忆,他们都想起了战火仍炽时的情景。
老者还在写着,越写越快,字迹也越发潦草。中间一段那个李先生已看不懂了,正在心慌,见后面几句又清楚些,忙接着念道:“君不见白骨蔽野纷如雪,高树悲风声飒飒。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念到这儿,他又看不懂了,凑起眉头辨认着。
老者已落下最后一个字。他将笔一扔,高声道:“又是苍生十年劫!”
最后那几个字龙飞凤舞,笔划也如利斧凿出,一笔笔似乎要透过墙去。老者的声音也很响,他拎起放在长凳上的包,扬长而去。
茶馆中所有人都惊呆了,但谁也不敢说话。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这两句话中,似乎蕴涵着无限悲凉伤痛,又有着无限愤慨。
成功了,那就是英雄。但出了一个英雄,天下苍生又要经历一番劫难吧?他们想着,冷汗涔涔,谁也不说话,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庆幸。半晌,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去,那个老者已不知消失在哪个街角巷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