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胥走之前将方先野治理云洛两州的经验总结及经世治国的策论誊抄一遍,赠给了赵兴。赵兴翻阅了几页眼睛便亮起来,连连叹道好文,想要见著者一面。
——著者方先野,已经埋骨泥下。他日你若有大成,记得他便好。
——赵大人从前想做齐州霸主,以后不妨想得更远一些。
他这样说着,赵兴的神色微微一变,继而心照不宣地笑了。
赵兴是个枭雄,野心与手段兼备,眼里的天下比南都高堂上坐着的那位要广阔许多。段胥走之前把从齐州收编的军队还给赵兴,史彪不愿意回南边,他便说服史彪也留在赵兴身边,除此之外他还附赠了赵兴羽阵车的图纸和他的兵书。
“荆棘已除,道路已开。”段胥咳了两声,熟练地拿帕子擦掉自己咳出的血,笑道:“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你可不要怨我,我这两天发现,我居然已经有白发了。方先野啊,自古朱颜不再来,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啊。”
段胥笑着以食指扣了扣那墓碑,若他的好友此时站在这里,便能看见一如既往明朗圆润的眼睛。
阳光温暖,四下里安静得很。
段胥沉默了片刻,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想起来什么便说什么。
“怎么一晃都十二年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想这个人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和我也不像啊。若我真的一直留在大梁,便会长成你这样吗?你这个人自尊心太强,听不得这些话,所以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和你聊过,现在想想其实挺可惜的。”
“静元的婚事定了,再过几个月就要成婚,未婚夫是个很不错的人,最重要的是待她非常好,你放心。不过,我总觉得她是有点喜欢你的,你死的时候她哭了好久,我问她为何如此难过,她说她也不知道。若是你们相处时间再长一些……算了,不提这些了。”
段胥轻轻叹息一声,唇角依然有笑,眼神却寂寥下来。他仿佛开玩笑说:“我以前总想着,等北岸都收复了,便把所有事情都托付给你,你倒先溜了。现在想想看,我那时怎么就认为我想要做的事情,绝不会落空呢?”
沉英如今只是孱弱无意识的一缕游魂,而方先野早早离去。
年少轻狂,以为自己逢凶化吉,总能赢命运一头。到头来岁月匆匆,才发现自己虽没有输,却也从没有赢。
血肉之躯,终不敌世事无常。
有人出现在他的身后,清淡的香气弥漫开来,如今他已经不太能辨别出这香气的味道,不过他明白这是谁。贺思慕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弯腰道:“要回去喝药了。”
听见喝药这两个字,段胥长叹一声,抚摸着墓碑道:“我好不容易来见我的好友一面,就不能让我再多和他聊聊么?”
贺思慕微微一笑,并不买账:“你逃药的借口可真是翻出花来了。”
她拎着段胥的后颈轻松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段胥也不挣扎,顺着她的力气起身,对那墓碑道:“家妻凶悍不能不从。再见,先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