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凌晨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得让人透不过气,仿佛要溺死在那一片虚无当中。楚羽仙一直都很害怕这种黑,她吩咐防葵在窗前点燃一盏小灯,终夜不熄,就连林夔止留宿的时候也一样。
“在想什么?”林夔止虽然闭着眼睛,依然能察觉到身边的人那担忧的目光正笼罩着自己,这种感觉让他颇不习惯。
楚羽仙蜷在胸口的双手便紧握起来,低声道“我都知道了。”
昨日傍晚,铁面乌鸦号枝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凉州牧府,跑到一心斋房顶上把守岗的青胆揍了一顿,还抢了他的钱袋。林夔止黑着脸拿出弓箭来的时候,她又麻溜地从屋顶上窜下来,将安王的秘信扔到他脸上。
“林大人这小日子过得好生爽快,老朽羡慕不已。”号枝摸着下巴对他露出很猥琐的笑容,“只是害怕您舒心久了身上长出赘肉,不知还跨得上马否?”
她从哪里看出来自己长赘肉了?
林夔止一扬眉梢正打算回几句嘴,却听旁边院落里下人们阵阵尖叫,居然从斜院里冲出一匹巨大的黑马来!那黑马凶悍至极,口喷白沫,嘶鸣着一头冲入一心斋院门内,蹄踏之处青砖碎裂,将道旁种着的碗粗的柿子树都给拦腰撞断了!
林夔止大惊之下竟也不避不让,一脚斜踏在廊柱上飞身而起,在号枝的口哨声中捞住黑马的缰绳,竟将那头人立嘶鸣的暴躁畜生硬生生给扯跪在了地上!黑马还欲挣扎起身,林夔止便翻身去马背上,刚抓了一把马鬃想控住它,突然皱了皱眉,从黑马的脖颈上摘下一只正张牙舞爪挥着毒针的蝎子来。
“哎呀呀,林大人好身手!看来平日没有荒废呀。”号枝蹲在屋檐上笑眯眯地对怒意勃发的凉州牧伸出拇指。
马儿感觉到脖子不再疼了,十分顺服地让恩人骑在自己背上,四蹄稍有不安地踢踏着,潮湿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委屈。林夔止摸摸它的大脑壳安慰,语气中却带着火“这是匹难得的良马,你何苦拿这种阴招欺负一个不会说话的?”
“老朽一共从清闽雪原带出来六千匹最好的良马,这匹大黑炭又是从那六千匹中挑选的最好的一匹。”号枝挤眉弄眼,“若轻易地给了你,老朽心有不甘。”
“若是在演武场上,随你怎么任性。可这是在本官内宅,若惊马伤到羽仙和兜儿他们,你该当何罪!”
号枝顿时就气得要死,她伸手从怀里捞了个竹子做的罐罐就往下面人的脑袋上砸“黑心狗官!你干脆就死在内宅这点事情上吧!”
大黑炭惊魂未定,但经历过的训练却让它能够站在原地,不会因头顶坠物而慌乱地躲避,也因此林夔止得以准确地接过那只炸毛的乌鸦扔过来的东西。将竹罐放在鼻子下面一嗅,他脸上的愠怒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这个,你带了多少来?”这句话听起来甚至有了笑意。
号枝更火冒三丈,“你还想要多少?就五车!老朽还得赶去救人,给你多了蒙州那个傻书生就死定了!”
“十车,不然本官也死定了。”林夔止扬起一张俊朗的笑脸看向她,“前辈既然特意绕来凉州,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本官送命吧?”
事实证明怒火冲天的铁面乌鸦不会因为凉州牧生得好看就给他面子,火药是没有多的了,只让智拘又送了二十匹精挑细选的良马过来,还有一把打造得非常漂亮的长枪。长枪的用料很扎实,智拘两只手提着还嫌重,却见满头银发的“苍老”凉州牧轻轻松松一只手就抓起来,还顺便舞了几个漂亮的枪花,那样英姿飒爽叫年轻小兵口水都要掉下来。
号枝觉得自己手下人没见识太丢脸,提着智拘跑得无影无踪。林夔止哑然失笑,喊过倒霉催的青胆把钱袋还给他,让他把仓库里的铠甲拿出来擦洗,还特地嘱咐了不要拿“凉州牧”那副华丽夸张的明光铠,而是要“宣威将军”那套有着无数刀劈斧砍痕迹的陈旧铠甲……
那匹被号枝叫做“大黑炭”的黑马已经易主改名,林夔止给它取了个“睚眦”的名字,倒是与行军杀伐之人十分相配。它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偶尔还伸出紫色的长舌头来舔舔新主人的气味,养马的老府兵看了几眼之后便啧啧赞叹,说是一匹通人性的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