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了,凉薄的光线从云层间刺下来,远远仰望像是一片片刀刃,削得人眼睛生疼。谢琅几乎是被半拖着离开了前方的战线,他的胸中尚且充斥着壮士不还的惨烈与悲壮时,另一种情绪又毫不留情地碾压上来。
越往蒙州城内走,就越是安静。厚重的坊市门锁落下,一间间铺子、民宅被划分为小块,由手持利器的虎迸卫严格看管。这是谢琅下的死令,为了防止犯瘾的百姓去当了叛国贼,他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竖着走出蒙州。
只是在看到门缝后面,妇女绝望的双眼时,谢琅忍不住抓着自己的胸口泪流满面。能上战场的男人已经全部都被送去和蛮平军一决生死了,可被锁在坊市内的老弱妇孺,他们的命运却只有跟着蒙州一起沉没。
“若不用坊市制,他们就可以逃得远远的,就不用死了。”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脑海里,谢琅就觉得自己的双手上沾满了鲜血,透骨生寒。
陆凌霜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道“若不用坊市制,只怕蛮平军早就攻进来了,蒙州百姓只会死的更多更惨。你不要多想了,蒙州失守已是定局。我现在带你去盛丰斋,你立刻把战况送去凉州。”
“我是蒙州的首官,我不去凉州!”谢琅拼命挣扎,“就算是死我也要站在蒙州的城墙上面死!”
“你以为这仅仅是鼓舞士气就能做到的事情吗?!”陆凌霜拎小鸡一样地拎着不要命的书生,咬牙切齿“象城一旦启动就是毁天灭地,你已经看到了,之所以现在还勉强支撑,不是因为有戴仲有多拼命,是因为琵沙迦纳没有在认真对付蒙州!你清醒点!”
“可是……”
“谢琅,你不是想当官吗?当官得先有命!”陆凌霜真的暴怒了,手里不由地加了点力气,一掌把他拍得差点吐出血来“百无一用的书生,你留在战场上能做什么!这里有我就够了,滚去凉州!”
对啊,说起来陆凌霜就是这样一幅不讨人喜欢的臭脾气。明明是个高中甲榜的才子,可说话行事都带着一股冷酷果断的武人风格。原本不是坏事,偏生他做就叫人心里先凉上半截——为了避免朋友被箭射死而选择一脚把人踹开,也就他做得出这种事情来了。
可若没有那一脚,谢琅早已魂归天外。
看向好友那张冷硬的脸庞,回忆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延伸,黏糊糊地长出触手,攀扯出的都是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杜律那张阴森的脸、暗藏杀机的雨巷、烈火熊熊燃烧的天牢……还有多年以前,陆凌霜从自己的衣襟里拿出一张不知哪里来的夹带,冷眼看着那些棍棒砸下来,把自己打出考场。
谢琅猛地抬头,千般话语涌上喉咙口“明澶,你——”刚上前一步,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紧接着就看到方征满脸是血地从斜地里冒出向自己冲过来,大喊着“象城冲进来了,快跑,快跑啊!”喊过这一声,喉管就咕噜咕噜的往外冒着血沫子,仰面向他扑来!
谢琅忙不迭地张开双手想要去接,却被陆凌霜一把给扯开了去,方征一下子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刚张嘴想问,却见身边人脸上布满了冷汗,声音颤抖道“不好,我们走错路了……”
走错路?这不就是去盛丰斋的路吗?明明刚才还经过了几个坊市卡口的盘查——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倒地吐血的方征嘴里突然传来“嘶啦啦”一声轻响,紧接着一条黑色的巨大“肉舌”就从他口中吐出,闪电一般向谢琅卷来!!
可怜书生哪里预料得到他眨眼间竟变成这样恐怖的样子,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迈开腿来还没待跑上两步,就被那条黑色的肉舌卷着拖离了地面!一时间如蟒蛇缠身般动弹不得,谢琅哀叫了一声便喊不出来了,只觉得腰腹上那股力道收得越来越紧,身子仿佛要被生生勒作两段!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带起烟尘从极为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削伤了肉舌,正是陆凌霜骤然拔刀出击。在刀锋接触的瞬间,他清楚地感觉到那肉舌上面有金属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