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气不可谓不凉爽。尤其北方。大雪一下,至少也要五六天才能化尽。浮光从六楼的阳台挤进,顽皮得像要将床上的人暖醒。
“聂原初,你不想回家了吗?”不大的学生公寓,标准的六人宿舍,早起翻箱倒柜的室友。聂原初刚想睁开眼睛看看这充满暖阳气息的世界就被这不大不小的声音惊得从床上坐起。
“几点了?”
“中午十一点。”
还好,回家的火车是下午六点,不算晚。想到这里,聂原初抓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头顶翘起的短发在她的指缝间弯下、弹起,浓黑的头发与修长白皙的手指,真是可惜了没有配上一张出彩的皮相,既不让人眼前一亮,也没令人不忍直视,平淡无奇的五官经过化妆品的修饰也能达到清秀可人的效果,不过那张圆脸,还是温柔可爱更贴切一些。
一想到要回到没有暖气的南方身体就开始发抖,不知信了哪个学姐的鬼话,南方不冷!深刻体会过南北并没有什么不同的聂原初只想呵呵。当初鬼迷心窍考到这离家两千多公里的地方求学时就应该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由上而下死命一摔――谁爱去谁去!现实是某初欢天喜地的收拾行李还顺便为了第一次坐飞机高歌一曲。
“哈~啊~”拥挤的检票口,聂原初看着前面不断涌动的人头打了个哈欠。其实离家这么远读书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不会像前面那个紧紧拉着家长衣角的小朋友,慌乱,迷茫,好奇,激动……这些情绪早被两年的大学时光磨平了,独留满腔的不耐烦和无所谓。
聂原初21年的人生不长不短,刚好够写完这一卷。
三岁无母,注意,这里的无母不是指母亲去世,而是不知去向。彼时聂原初还有一双弟妹,她的妹妹尚在襁褓时就被遗弃在了老家的三尺危房里,由年迈的奶奶和年少的四叔拉扯大,不说过得猪狗不如,也谈不上吃饱喝足,贫困山区的孩子饥一顿饱一顿真是家常便饭。
到了五六岁需要上学时,远在外省打工的父亲踏着南方少有的大雪经过摇摇欲坠的大门跪在聂原初的身前,这是原初第一次知道“生活不易”几个字怎么写。她的父亲在回程的路上被黑车拖走,藏在鞋底的一千来块钱被尽数拿走,那是她的学费。幼小无知的弟妹围在父亲的身边喊冷,被围的人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干裂。
“小初,我没用,不过还是会送你去城里读书的,钱你不用担心。”
记忆中父亲用冷得牙齿打颤的声音对聂原初说他有办法让原初上学,原初不可以像他一样没有文化被骗。而聂原初只能含着泪点头,为父亲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千来块伤心可惜,那时候她发誓,她一定会好好读书,不能对不起父亲的辛苦!
然后聂原初被送到离县城不远的大伯家,连同她的弟弟妹妹原中和原末。父亲和大伯母约法三章,三个孩子的生活费和房租费先欠着,过一两年租个再大点的房子再把他们接回去,然后还钱。至于原初的学费,父亲那几天给人搬砖存了点,就当交个押金吧。就这样,苦命大娃带着无知的二娃三娃过上了吃不饱穿不暖还受虐待的寄宿求学生活!太悲惨啦有木有?
在大伯家的生活比想象中的好一点。大伯作为上门女婿有话不敢多说,有活死命的做,他的三个孩子也正是需要钱读书的年纪。彼时聂原初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外人,堂姐吃香的喝辣的她走远点眼不见为净;堂哥通宵看电视打游戏她帮忙保守秘密,有时还会被迫陪着看几集当时很火的岛国动漫。我想聂原初的中二属性就是当时埋下的。
父亲的租房计划晚了好几年,听大伯说他去找母亲了。在大伯家的最后一年,聂原初十二岁。褪去青涩的外表,她的眉眼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沧桑。她学会了自己挣零花钱,学会低声下气的讨好伯母,学会保护调皮的弟妹不被欺负,她做得一手好菜,和伯母家的牛猪狗猫建立了一份默契的情谊。她还会口是心非――堂姐的衣服很好穿;伯母对我特别好;学校的同学也不错。
印象中的母亲已模糊不清,再次见到的时候聂原初只会甜甜的喊“妈妈”,叛逆的原中冷眼旁观几天后在父亲失望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而原末――原初快要十岁的妹妹,她的表现不可谓淡定,而是太淡定了。聂原初尚在心里记恨抛夫弃子的母亲,那还没断奶就被撇下的原末怎么会毫无芥蒂?事实是,原末比原初还要更懂事,她知道恨亦无用,爱又何妨,终归是有生育之恩的母亲,且是父亲千辛万苦找回来的。
新房子真的不大,一家五口显得太过拥挤。房东是一个刻薄的中年妇女,租房的同时给了两亩田让父亲种上水稻,然后五五分。知道父亲要留下种田的时候聂原初笑出了声,她想,她们一家终于可以安心的在一起过日子了。然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田园生活对父亲来说是一种折磨,他不懂水稻田里什么时候注满水,什么时候插上小秧苗,他看着邻田的水稻开出小穗时跟房东提出要出门打工,过年回来再把两袋粮食折现给她。
如果说非要给一家人取个响亮的名字的话,聂原初要给她们家冠上“归巢”。一年见一次的父亲会在年底归来,不知去向的母亲又要和父亲外出打工,这个巢穴聂原初是当之无愧的大家长。
故事到这里,聂原初从摇晃的车厢里醒来,窗外是飞速闪过的风景,42小时的车程不可谓不远,但是这样的旅程却是聂原初最享受的,她想起她的母亲昨天已经到家了,明天回家之后是否会有温暖的饭菜等着她呢?聂原初笑,肯定会有的,毕竟原末也到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