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已拿不出一个铜板,想说动族中还藏有体己钱的族人给孩子们凑一副药钱,收到的却也只是一片买惨声和咒骂声。
李太傅的儿女们都被判了秋后斩首,李怀安这个李家长孙,成了李家唯一的嫡系,所有被牵连的旁支和五族开外的亲戚,曾经依附李家这课大树,如今树已被连根拔起,面对抄家流放的结局,无一不是咒骂怨恨李家。
李怀安跪在地上磕头,祈求族亲们凑体己钱救几个高热不退的侄儿时,被啐过,也被对李家主家一脉心怀怨恨的族亲拳打脚踢过。
若不是官差及时制止,怕是李怀安也得伤得几天走不了路。
那个春寒料峭的夜里,他把身上唯一御寒的破袄给高热烧到迷糊的侄儿裹上御寒,自己抱着侄儿靠着驿站破旧的门板,望着门缝外漆黑一片的夜空出神。
小侄儿缩在他怀中,明明已双颊烧到通红,却还是一个劲儿地说冷。
李怀安徒劳地将侄儿身上的破袄裹紧了些,自己嘴脸都已冻得青白,单衣下甚至能看到凸起的肩胛骨,嶙峋得像是一株快枯死的竹,他轻拍着侄儿的后背,低声安抚。
小孩虚弱地掀开眼皮,问他:“小叔在看什么?”
李怀安声线沙哑:“在看李家的罪孽。”
小孩声音弱的跟快夭折的幼猫一样,眼皮也在慢慢合上:“那是什么?”
李怀安心口艰涩,喉间发苦,望着夜幕怆然道:“李家曾做错了很多事,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小叔在想,那些因李家遭难的寻常百姓,在历经生离死别时,是不是也是这般凄惶无助……”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低头时,发现怀中的侄儿已咽了气,终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意,埋首在侄儿身前,“嗬”地哭出声来。
“该死的人是我……该遭报应的是我啊……”
那一夜驿站柴房里,一直传出断断续续压抑到了极点的哭声。
小侄儿死后,李怀安也大病了一场。
当真是形销骨瘦,双目无神,再也看不到半点曾经那个清贵端雅的李家公子的影子。
押送这批流放犯人的官差都以为他要挺不过来了,可李怀安偏偏又活了下来,还一路走到了肃州。
他变得寡言少语,通常一天也不见他同谁说一句话。
但他又默默做了很多事,流放的犯人自己吃食尚且不够,大家为了避免挨饿,一个窝头都得扮成两半,留一半揣怀里饿到不行的时候再吃。
他流放路上遇上乞儿,常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半个窝头都施舍给乞儿。
偶尔遇上胆大敢同他说两句话的,他还会教对方几个字,甚至也帮几个乞儿取过名字。
随行的官差和流放的犯人都只把他当个笑话看,觉着他这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还有闲心去同情那些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