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三年,正月初一。
天色未亮,夜幕深沉,冷冷的寒风在街巷之中鼓荡,昨夜满城烟花繁星似雨,当硝烟散尽,冷风依旧。
一座座坊门洞开,无以计数的车马自各处里坊鱼贯而出,车头、马前都挂着灯笼,仿佛一道道光影火龙向着承天门汇聚。
正旦大朝会,凡九品以上的京官、地方各州府所派赴京参会的使者、国子监和地方州县学校毕业参加礼部科举考试的举子,以及周边番邦外族所遣来到长安进行朝贡和访问的酋长、使者,皆有资格参加。
到了卯时,重重宫门次第打开,灯火辉映之下殿宇巍峨、阁台厚重,一队队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的禁军踩着整齐的步伐由内而出,军靴踩踏着地面的砖石铿铿有声,尤其路过承天门门洞之时脚步之声受到拢音骤然扩大,横刀雪亮、戈矛如林,一股浓厚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不少番邦小国的酋长、使者不禁心中惴惴、心胆俱颤。
此天朝上国之威仪也!
随着钟乐声响起,在内侍的引领之下,参加大朝会的官员按照品阶鱼贯而入。
千余人一起涌入承天门,站在广场之上仰望白玉基座之上巍峨耸峙的太极殿,夜色昏暗、东方微曦,灯火勾勒出重檐斗拱之轮廓,愈发让人觉得高山仰止、心生敬畏。
李勣一身朝服、步履稳定,回首看着广场之上人头攒动、摩肩擦踵,大唐官员各个屏气凝息、循规蹈矩,番邦异域之酋长、使者则四处观望、窃窃私语,略显吵闹。
礼部官员站在台阶上,估摸着时辰已到,遂转过身,拾级而上,一众大臣按照品阶紧随其后。
李勣刚刚抬脚,忽觉衣袖被人拉了一下,愕然之下抬头去看,却是李孝恭轻轻拉住他,微微摇头。
李勣先是不解,旋即恍然,微微侧身,对着身后的房俊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自从长孙无忌兵败自戕,他这个尚书左仆射便是毫无疑问的当朝第一人,每一次正式上朝都是排在第一位,所以下意识的依旧站在首位,一时间却忘记在长孙无忌的“司徒”之后,当下又出现一位“太尉”,官职在他之上。
所幸李孝恭拦了他一下,恍惚之间差点乱了规矩、惹出笑话……
房俊笑笑,这个时候不是论资历、讲礼貌的场合,对李勣拱手一礼,先一步登上台阶,当仁不让。
李勣目光幽深,心中五味杂陈。
他并非贪权之人,但是看着自己的后辈、年轻的过分的房俊第一个登上台阶,仍旧难免泛起嫉妒之意。
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刚刚自己恍惚之下意欲当先而行,除却李孝恭之外却无人提醒,莫不是都想看着自己闹出一个笑话?尤其是房俊就在自己身后,是否也存了此等心思,故意借此打击自己的声望?
他看了看房俊的背影,又回头扫视身后群臣一眼,眼下心中困惑,默然无语,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