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她疯了。老师觉得她只是压力太大,叫大家别惹着她,过段时间就好了。于是谁也没有再关心这事了。只是她一次又一次干“疯事”时多看她两眼,再和旁边的人对视两眼。
都说我疯了。我不想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逛街,一个人上厕所……我成绩很好,但我并不因此而快乐,我好孤独。从那节自习课开始,我就知道我从此要被孤独淹没了。
那节自习课,教室很安静,大家都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有人哭了,开始还只是小声地抽泣,后来整个教室的人都听到了。那时还有十几分钟下课。她周围的人都关切地围上去,问她怎么了。她说自己不好看,没有人喜欢她。大家都说没关系没关系。在讲台上守纪律的班干部也不管纪律了,任凭大家好好安慰她。
那节自习课,我好烦躁。平时我总能让自己沉浸在无休止的习题中,那节课上却突然很难受,想哭。结果就真的哭了,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的鼻子不能呼吸了。快别哭了,我这样告诫自己。我感觉所以的人都在不时地看我几眼。同桌凑过来拍着我的肩膀,问我怎么了。前排、后排的同学也都来问我怎么了。我只想哭,并不想回答。
从那以后,她就变得奇怪了。莫名其妙地说有很多男生喜欢她,她还给人家回信,一大早跑到教室把信贴在某个男生的桌子上。信上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她说她喜欢班上的另一个男生。收到“拒绝信”的这个男生很无语,他明明什么都没干。那段时间,好多男生一起去找班主任,老师不以为意,叫大家别刺激她,过段时间就好了。
从那以后,我就很容易发泄自己的情绪了。想哭就哭,不会再藏着掖着了。我想变得自信一点,勇敢一点。我想交朋友。我想跟喜欢的男生表白。但即使自我感觉良好,仍没有女生愿意主动邀请我跟她们一起,她们好像都有自己的圈子,容不下其他人。或者说,容不下我。我鼓起勇气写了一封表白信,托一个女生交给那个我喜欢的男生。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那个女生这样对我说,他说,你以后别再写给他了,写的什么呀,有病吧!最后那句“有病吧”是我喜欢的男生说的还是替我送信的女生说的呢?如果是前者,我会很难过;如果是后者,我也会很难过。我写了什么呀!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听说她的家庭条件不怎么好。有个姐姐很能干,在北京有一份工作,这已经算得上家里的“凤凰”了吧。听说她姐姐给了班主任一些钱,嘱托他隔一段时间给她妹妹几百,叫她妹妹拿去买点好吃的。她拿到钱后,立马把它们撕成两半。那可是钱啊!当然她是在教室做的这些,无非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她还把撕烂的钱摆在桌子上,像朵花一样。大家已对她的这些行为见怪不怪了。
我家境不好,但我的姐姐很能干,在北京工作。不知道她干什么,但是我知道她的工作一定不差。她对我很好,我很幸运有这样一个姐姐。班主任叫我去办公室,我知道姐姐又给我钱了。可是她怎么不直接打在我卡上呢?我不想见到班主任,我说。这样你才不至于很快就没钱了呀,姐姐说。我拿了钱回到教室,坐在那儿,手上还捏着两百块。不知怎么,我突然狠狠地撕了那两张钞票。撕钱是犯法的呀!可是我已经撕了。哪个好心的同学还把钱粘起来,递给我。我好想说声谢谢。但来不及了,我把接过来的粘好了的钱撕得更碎了。这下粘不起了,我想。
那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好多都与她有关。不知她到底都干了些哪些蠢事,大家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有外班的男同学、女同学找到班上来,指名要找她问些事情。经大家了解,无非是些写表白信给有女朋友的男同学的事,信中的内容很不堪。大家很有幸的,从某个同学口中了解到,她的信里都是些什么内容:如果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你愿意喜欢我吗?如果你以后发现我不能生孩子,你会怪我吗?如果你的父母不同意,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不用说了,仅这几句话就足以让大家觉得她疯了。写的什么乱七八糟呀!
那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好多都与我有关。我知道有好多人来找我,最后还没见到我又走了,因为那些人知道我疯了。不能跟疯子太较真。我跟姐姐说,你把工作辞了吧,回来照顾我,我疯了。姐姐没说话。我知道她哭了。我说,我不想让你为难,你不用回来了,我回家待着,爸妈也能照顾我。我马上挂了电话,不想让姐姐为难,我知道那一刻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
听说她要她姐姐辞了工作回来照顾她。结果她姐姐真的回来了,把她带走了。听说她姐姐直接到她宿舍去的,帮她收拾东西,还请她的室友们吃了一顿饭,感谢这些日子她们对她妹妹的理解。听她室友说她姐姐人很好。再后来,大家把她淡忘了。不,应该是不再谈起她,那样的她怎么能让大家忘记呢?
姐姐终究还是辞了工作,回来照顾我了。我没法读书了。姐姐说,你知道,我现在只能打零工了。我点点头。以后的日子会很拮据,我知道。那我该干什么?我问。想吃小蛋糕吗?姐姐说。她知道我喜欢吃蛋糕。走吧,对面就有一家,姐姐指给我看。我想,我会忘记之前发生的所以不愉快。不,怎么会忘呢?那么痛的记忆怎会忘呢?只是不再谈起。
“就让所以往事随风而去,让那回忆落地化成泥……”姐姐给我带上了耳机,她知道我喜欢的歌。
我回到了老家,姐姐重新回到了她原来工作的地方。我时常看到一个老人,我看到他在公路上走着,像以前一样叫他,他只是忘着我,好像并不认识我。妈告诉我,这个老头儿现在有点痴呆了。我很难相信,我离开家不过才几个月呀,他就得了老年痴呆症?
姑婆离我家只有两三分钟的路程,她不时都要到我家来坐坐。她告诉我们,要是她公公来问今天赶不赶集,我们要说不赶。明天不赶,后天也不赶。说得急了,我妈告诉他现在不兴赶集了。
他每天都要杵着拐杖,从他家走到大队上,再从大队走到他家,可他又走不稳,时不时还要摔倒,摔倒了又站不起来。幸运的是,他摔倒了并没有什么事。他家人总是叫他不要到处走,他不听。他喜欢走,每天都要走,每天不是他路过我就是我路过他。有时候,他戴两个帽子;有时候,他一路提着裤子走(应该是忘了怎么系裤带);有时候,他转着身子说,咦,我的拐杖呢?可拐杖明明就在他手里。看到他了我们总要笑。
姑婆说,他每天晚上睡觉都没脱过衣服,也不盖被子,可却没感冒。他的屋里很潮湿,因为他总是直接在屋里解小手。有一次,我妈说,你们该跟那个老头儿分下碗筷,吃饭的时候叫他在一边去吃,看到他怕都吃不下。姑婆说,这样不好,我们一直是一桌吃的,不去看他就行了。再说了,要是不让那个老头儿上桌,他怕嚷得厉害。
他有四个女儿,我姑婆的丈夫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儿子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打工,隔一两个月会回来一次,给他洗下澡。寒假的时候看到他大女儿回来了一次,给他买了新衣新裤,一天给他换好几次裤子。姑婆说,他大女儿很下细。每次他大女儿走的时候他都不舍,要哭不哭的表情。他也许认不得乡邻,亲戚,但他认得他家人。
有时候会想,要是我以后得了老年痴呆症,怎么办?我想安乐死。我现在就不想活。可我又是如此地贪恋活着。
姐姐打来电话,你还好吗?我说,挺好。想上学吗?我沉默了,爸妈也问过我好多次,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其实挺想的。但是我怕,我怕孤独。我说,为什么不带我去医院,我有病。也许我该看心理医生。姐姐哽咽,你别这样说,你没病。你就是想太多了,有时候咱爸妈说的话有点过分,你当没听见。可是我总开心不起来。这样吧,等一个多月,我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你到北京来,跟着我。好。
我知道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每天我早早地起来,看着天渐渐亮起来,人们渐渐忙碌起来;听着声音渐渐嘈杂起来,鸡、狗、猪、蝉、鸟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感受着空气渐渐燥热起来,泪水渐渐划下来。我慢慢地走,沿着门前的公路走,再一次,那个老头颤颤巍巍地路过我,我想到了死,或许很早以前就想到了。
终于,我留了张纸条:别怪我自私,我也不想。对不起。对不起,姐姐,爸,妈。
【作者题外话】:这是我根据寝室的师姐讲的她高中同学的故事改编的,那时我已经睡了,不过没睡着,就听到了这个故事。当然,我自己加了很多内容。希望有人跟我一样,会对这个故事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