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起的这支义军,系兄弟两个为首,一名刘縯,一名刘秀。兄弟二人,乃前汉长沙定王之后也。刘縯豪杰之士,平素交接壮士,自王莽篡汉,常怀愤愤,复闻谶语“刘氏当兴”,实久存举义之念,乃於是时,闻徐兖州赤眉大败王匡、廉丹之十余万莽兵,又观绿林山中的诸部义军声势颇大,於是决心终下,遂亦举事矣。初举事时,其宗族子弟尽皆恐骇,竞相避走,恐会延祸於身,却这刘秀与其兄不同,一向勤勤恳恳,在族中有知事本分之名,而众子弟见刘秀竟也绛衣大冠,皆惊道:“谨厚者亦复为之!”因稍自安。转变主意,因此而愿从刘縯、刘秀兄弟起事者,由而亦颇有之。刘縯、刘秀兄弟共聚得七八千众。倒是与刘昱不约而同,众既已聚,宜打什么样的旗帜为号?刘縯也想到了“柱天”之名,便以“柱天都部”为本部义军之号。先欲以李通为内应,攻南阳郡之郡治宛县,消息走漏,李通举族被杀,只走脱了李通一人,宛县因未能攻;刘縯、刘秀等经过商议,改变目标,使族人刘嘉往说绿林之诸部义军,得了新市、平林这两部义军的愿与联合。三部合兵,数战皆胜,攻下了棘阳县城。棘阳在宛县南边,与宛县接壤,然却此县虽紧接宛县,毕竟不是宛县,要想成就大事,宛县作为南阳郡的郡治,那肯定是必须要打下来的。刘縯与新市、平林诸部义军的渠率王凤、陈牧等数做计议,一门心思,还是想要攻克宛县。正商议不定间,一个如雷的消息从徐、兖传来!
消息言是:徐兖诸部义军,拥了刘盆子称帝,改元建始。因徐宣通《易》,在徐兖诸率中最有文化,被拜为丞相;樊崇为御史大夫;爰曾为左大司马、力子都为右大司马;刘诩、刘昱、曹幹、董次仲、董宪等徐兖诸部义军之大率,并及逄安、谢禄、杨音等,俱被拜为将军。
随着这个消息来到的,还有一道刘盆子的“圣旨”。
在这道圣旨中,刘盆子颇是称赞了一番绿林之诸部义军和刘縯部义军,展现出了招揽之意,在圣旨的末尾,给王凤、陈牧、刘縯等各自都封了官职,令刘縯没有想到的是,甚至连刘秀也被刘盆子封了官职。刘縯笑与刘秀说道:“你的名字,徐兖的诸部义军也知道了!”刘秀问他说道:“赤眉拥刘氏为帝,今其书至,封拜兄等。未知兄就此何意?”刘縯慨然说道:“你我兄弟起事虽稍晚,现合绿林诸部,亦数万众!未尝不能成就事业。况我等在南,彼等在北,互相不识、道路不通。则我等又何必从其号令?竟拥一十五孺子为帝?”刘盆子的情况,刘縯等早已即知。刘秀闻言,默然无语。刘縯问道:“怎么?阿弟,你不赞成我意么?”刘秀说道:“徐兖诸部义军,众号百万,自败王匡、廉丹,南取陈留等郡,北得青州之地,已据三州。现今,他们又拥立了刘氏后为帝。此乃是不仅兵多地广,并也还有了政治号召。阿兄如不欲从其之令,敢问阿兄,欲以何策抗之?”刘縯奇道:“阿弟,你竟能想到这里,不简单啊!我小看你了。”回答说道,“不过我却是已有对策。即是,集中全力,咱们先把宛县打下,宛县一下,南阳全郡可为我有。荆之膏腴,半在南阳;且南阳地势紧要,南则可取全荆,北则中原在手,向西而进,洛阳有之。南阳既得,阿弟,你我便也可称帝矣!他自称他的北帝,我等自称我等的南帝;彼以三州为据,我等则挟荆北上,足抗之矣。”刘秀以为然,说道:“阿兄言之甚是。”又道,“却尚有一虑。阿兄固然存怀远志,王凤、陈牧诸公却是何等想?他们会不会愿意接受赤眉的任命?他们如果愿意的话,又该怎么办?”刘縯慨然说道:“这一点阿弟不必担忧。我自会说服他们!”当日设宴,请得了王凤、陈牧等一干绿林诸部义军的渠率俱至,待酒酣时,借助酒意,刘縯慷慨陈述,向诸渠率详细的指出了他们如能据南阳之后的发展前途。诸率被他说得无不振奋鼓舞。就於席上,尽数同意了和刘縯联兵攻打宛县!至於刘盆子下到他们这里来的那道诏书,——刘盆子任命给他们的官职、爵位都不低,之前的确是有人动过便就接受了刘盆子任命的念头,现却则是无人再提之矣!
绿林诸部义军和刘縯所部,於第二天开始,积极筹备攻宛,且也不必多说。
只说大败王匡、廉丹之后,已然是总以“赤眉”为号的徐兖之诸部义军。
在外人看来,现在的徐、兖义军可以说是繁花着锦、烈火烹油,哪怕是壮志在胸,双为人杰的刘秀兄弟,也不得不承认,徐兖以今於今众号百万,坐拥三州,着实已经是海内一等一的强大势力集团,可是身在其中者,明智之士却是已从这繁花、烈火中看出了不妙的征兆。
旁人且也不必说他,明智之士中,自然是有曹幹、张曼、耿纯等人。
数月前,大败了王匡、廉丹部后,曹幹与刘昱、董宪、杨音等趁胜进战,现今陈留、淮阳两郡和沛郡的余下诸县都已被他们尽数得之。沛郡的余下诸县是为杨音所得;淮阳的东部为董宪所得,西部为刘昱所得;陈留郡的大部分被曹幹取得,与梁郡接壤的陈留郡之东部的宁陵等两三个县被刘昱得之。计点所得之地盘多少,曹幹和刘昱所得的新地盘相差不大,董宪所得的地盘最少,所得地盘最多的是杨音,沛郡占地大,一个郡的辖地比得上梁、陈留、淮阳三县之地,不过沛郡的地方虽大,其郡之西南部与汝南郡接壤之处,山多、水多,只论百姓民口的话,却是并不比陈留等郡为多。这些亦是无须多言。
得陈留已然两三个月,曹幹把刘让从任城调来,任了他与耿纯暂理陈留之政,把他治郡的老一套拿过来,分粮、分地、打土豪,两三个月的时间下来,陈留郡内的局面基本已得到安定。甚至因为曹幹这边厚抚百姓之故,为刘昱所占的宁陵等县之百姓,有不少弃家远投而来。
耿纯乃於十月间的这一天,离开陈留,回到定陶县,到郡府求见曹幹。
正好番侃从东郡北部回来向曹幹当面述职,也在郡府。耿纯登入堂上的时候,番侃刚向曹幹提出了个建议。也不知番侃所提是何议,只见那曹幹面上是又惊又喜,夹杂着似是还带了不好意思和患得患失。见过了礼,耿纯起身,从容问道:“明公,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曹幹说道:“伯山,你这话怎么说?”耿纯说道:“察明公面色,颇有异样,敢问之,可是正在与番公商议秘事?”曹幹哈哈笑道:“伯山,你是我的心腹股肱,对你能有何秘密?”迟疑了下,说道,“罢了,便直言告诉你吧!你猜得不错,刚才番公确是向我提出了一议。只番公此议,出我意料,故我尚未给他答复。”耿纯问道:“明公,番公提出了何议?”曹幹欲言又止,似是不好说的样子,末了索性笑指番侃,说道:“番公,你的建议,你来说吧!”
番公应了声诺,与耿纯说道:“伯山,我适向明公提出之议,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随着三州之地尽得,外暂已无强敌,现今我徐兖诸部义军之间,渐为利而纷起争斗,董宪与刘将军两部,闻之,已是发生了好几次的冲突;力子都不满自只为右大司马,居徐公、樊公、爰曾之下,日渐不服莒县之旨,数令其彭城之驻军,西侵沛郡杨音之地;因前求助於爰曾,而爰曾、刘诩未有相助之因,董次仲对爰曾、刘诩现颇怨言,览而观之,委实已乱兆隐现,为防不测,我部须当早做应对才是,而刘将军姊刘大家也者,久已倾心明公,我因便建议明公,何不遣使一人,竟至昌邑,向刘大家请婚?若能得与刘大家结为婚姻,凭我两部合力之势,纵我徐兖内部再是出现动荡,亦足应对矣。”耿纯说道:“原来如此。”问曹幹说道,“敢问明公,就番公此议,是何意也?”曹幹半推半就似的,说道:“番公说我徐兖内部,乱兆已萌,这个判断我是赞成的,唯是若我遣使往去昌邑求婚,却刘大家不肯接受,……嘿嘿,嘿嘿,我这脸面岂不失矣?”耿纯笑道:“不仅徐兖内部,乱兆隐现的这个判断,番公做得很对;刘大家久已倾心明公的这个判断,番公做得也很对。明公若是遣使前去求婚,刘大家必是不会不接受的!明公对此,无须担心。”顿了下,话题一转,说道,“只不过,在下愚见,要想能更好的应对我徐兖内部之恐怕是会将起之乱,只与刘大家结为婚姻,尚且不足。”曹幹“哦”了声,说道:“伯山,你莫不是另有高明的应对之策?”耿纯昂然说道:“与刘大家结为婚姻,这只是被动的应对。在下愚见,更好的对策应是主动应对!”曹幹问道:“如何主动应对?”耿纯说道:“与其待乱起时,身处乱中,何不早在起乱之前,拔身乱外?同时,进一步的在这期间增强实力。这样,不就可以不但不受乱事的影响,并且还能在乱起后,从乱中得利?”曹幹沉吟了会儿,说道:“伯山,你是不是想建议我,及早兵入河北?”耿纯说道:“明公英明!纯正此意!”伏拜说道,“纯是河北人,明公如果定下入河北的话,纯愿为明公先导!”
曹幹离席起身,先把耿纯扶起,然后负手在堂内踱步。
耿纯问道:“明公面有疑色,纯敢问明公,是以为纯之此议不可用么?”曹幹说道:“伯山,徐、兖之地,偏安之所也;争雄海内,犹当是得数河北要地!你知我是久有入河北之意的!你之此策,当然可用。只是,河北现下群雄林立,义军有铜马等数十部,强豪有故汉之河北三王,你虽然是河北人,可若只借你一人之力,我亦担忧,恐怕是不好能在河北很快的立住脚,做出一番局面的吧?”耿纯说道:“只纯一人、一家之力,固是不足,然只要明公下定入河北的决心,纯愿为明公勾连河北豪杰;并及故汉之河北三王,纯亦可为明公勾通。故汉真定王刘公,纯之舅氏也。”曹幹思之反复,询问番侃意见,说道:“番公以为何如?”河北的重要性,只要是个有点眼界的人,都能看到;且则番侃现镇东郡北部,如果用事於河北的话,他一定会被曹幹委以重任,因而他不假思索,即刻答道:“回明公的话,伯山此议,远见之议也!侃不才,亦有故交在河北为官,也愿为明公去书,召之附从。”这是赞成耿纯的建议了。毕竟事关重大,曹幹不能仓促决定,当天未有给耿纯答复,晚上又请来张曼,两人细细商议到夜深,这才曹幹作出了决定!
次日,召耿纯、番侃至,曹幹令道:“伯山,你昨日所提之入河北此议,我再三斟酌,可以用之。这两天你就可以还河北,先勾通豪杰和你舅家。”耿纯大喜,伏拜应道:“明公,纯今日就行!必不负明公重托。”番侃亦道:“侃回至东阿后,即给侃在河北之故友去书信。”很有把握地说道,“前之景尚、王党之覆,后之王匡、廉丹之灭,悉赖明公之谋,因明公之力;王匡、廉丹灭后,获其辎重,堆积如山,所得俘虏,数万之众,现我部之兵,亦甲械精锐,威武之雄师也,於今明公威震海内,侃之书信一到,故友必雀喜愿附!”
曹幹目光转动,摸着短髭,笑着说道:“番公,至若你昨日所提之议?”番侃说道:“在下愚见,侃昨日所提之议,与伯山入河北之此议并不相违,明公如觉可行,可一并行之!”曹幹吞吞吐吐,说道:“这说媒的使者……,不好挑选啊。”番侃已知曹幹之意,笑道:“侃之愚见,戴将军言辞便利,兼与刘将军、刘大家皆熟,可为使者人选。明公如亦觉得他行,也不必召他来,亲与他说,只需明公手令一道,侃去与戴将军说即是。”曹幹还阵不好当面和戴兰说这事儿,闻言甚喜,即写了手令一道,给了番侃,让他去找戴兰。
耿纯收拾好行装,辞别曹幹和他的父亲耿艾,引了千余步骑西去东郡,渡河入河北,为曹幹勾通河北豪杰和他的舅舅刘杨等且不提。只说番侃见到戴兰,将曹幹叫他说媒这事儿告之。戴兰怎会推辞,和已知道此事的曹丰一起准备好了礼物,就往去昌邑。
到至昌邑,礼物奉上,将来意说与刘昱。刘昱正恼宁陵等县的百姓蜂拥往投陈留郡之曹幹治下县邑,顿时大怒,拍案而起,拂袖而出。旋即未久,刘小虎知之,脸上羞意,心中欢喜。
二狗子也为刘小虎高兴,但看刘昱的态度,却是好像不愿意,她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家,郎君似是不打算同意,怎么办?”刘小虎虽然妇人,自有主张,刘昱做不得她的主,她令二狗子去把陈直请来。陈直到后,不等刘小虎开口,先来说话,说道:“小虎,你找我来,是不是为戴兰今来昌邑此事?”刘小虎说道:“姑丈,正是为了此事。”毫无扭捏之态,大大方方地说道,“姑丈,自董宪率部南来以今,与我部一直颇起纷争,早前还好一点,现下他占了睢阳半郡,有了地盘,与我部更是争斗不断。他背后有樊公为他的底气,咱们若是与他强斗,不见得能占便宜。即使是为保住咱们山阳、梁郡、睢阳半郡的辖地,曹郎的求婚,咱们也当答应。不知姑丈以为然否?”陈直本以为刘小虎会说些什么,不意她开门见山,分毫未提她自己对曹幹的好感,而说的尽是关於他们这部义军利益的道理,一时之间,无话可答,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叹息说道:“小虎,可惜了你是个女儿身!我不瞒你,我来见你之前,刚才见过刘郎。刘郎大发脾气,与我言说,曹幹是田舍儿,觊觎於你!他压根不想答应曹幹对你的求婚。”刘小虎问道:“姑丈,那你是何意见?”刘小虎这般大方,陈直也就直说,说道:“我本尚犹豫,方才听了你的那些话,现已不复犹豫。你说的对,即便只是为我部的将来考虑,曹幹……,不,曹将军的求婚,咱们也得答应他。”抚摸着胡须,改颜转笑,说道,“更别且说,小虎,我知你其实是也早已是甚为欣赏曹将军。你与曹将军,诚正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起身说道,“这样吧,小虎,我再去找刘郎,劝说於他,务要劝得他同意为止。”刘小虎也起身来,送陈直出门,到门口,说道:“姑丈,我之所以请你来,是因我毕竟女儿身,许多话不好出面说。你告诉我阿弟,这是我的婚事,他同不同意,都不当紧。”陈直怔了下,不禁再又把刚感叹的那句话,说了一遍,说道:“小虎,真真可惜,你是个女儿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