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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外婆家(上)

可是,我做梦都没想到那次的见面竟会是我与小舅的最后一面,那次充满悲伤之感的分别也竟是我与小舅的永别。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早晨母亲前来告诉我小舅去世时的场景,虽已过去很多年,可每想到此,我还是无比的震惊,浑身起鸡皮圪塔。我永远的记住了那一天是周六,我没有上学,因为前一晚熬夜太久,所以母亲到时我还没有起床。实际上就在前一天,我还差点给小舅打电话,让他来参加我的家长会。因为父亲那时已在外打工了,所以小舅之前便作为我的家长参加了几次。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打出打个电话,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因为那时小舅便已彻底的离开了我。即使拨通了他的手机,他也不会再来了。

那天母亲早早地到了我的住所,睡梦中我听到一声声的呼唤。那声音有一种心碎的感觉。我从睡眼朦胧中醒来,原来是母亲在急促的敲打着房屋的门。我应了一声,母亲便知道我已醒来。隔着门,我便听到母亲带有无比悲痛与凄绝的话语:

“走吧,去你外婆家”

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得有些呆滞。我打开了门,母亲进来了,来有一位外婆村里的亲戚,我也叫舅舅。

“赶紧去外婆家吧”,母亲看着我说道,泪水已止不住的留了下来。

我意识到的什么,便急忙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我问母亲“外婆怎么了?”因为在我的想象中,如果有人发生意外,或者说谁先离我而去,只能是年老体弱的外婆或者外公。

“你再也见不着小舅了”

母亲接下来的话语让我目瞪口呆,我怎么也想不到前些天还和我在一起的小舅,那个一直待我如兄如父的小舅,那个教我识字,让我第一次写出自己名字的小舅走了,永远的离我而去了。

等我到了外婆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塞满了前来处理舅舅丧事的村民了。他们或穿着白色的孝服,或戴着白色的孝带。或坐,或站,或忙碌。每个人都神情肃穆,想必他们和我一样,对发生的一切还都完全没有消化,只当那是个幻觉。外婆一家人员极好,小舅也时常的帮助别人,因此来为他操办后事的人很多。老人、中年人还有小孩子都来了,有的我见过,有的却是第一次见。我是害羞的人,往常遇见太多的人,我就容易紧张。可那一天,我除了平静没有别的情绪。是的,就是平静。起初我还是万分悲痛的,甚至一度的哀伤过度。但到了院子里,我整个人就都变了,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的内心出奇的平静。仿佛小舅还未离开,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徒劳的一场演习。我在屋内看到舅妈,她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了,我还记得他们刚结婚的场景,那时也像这般的热闹。他们俩是公认的郎才女貌,婚礼也办的风光无限。我想上前安慰舅妈,尽管她的身边已经围拢起了很多的妇人,但我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我看到身边的人都在轻声哭泣,于是便跟着大家一起哭了起来。小舅的遗像就摆在桌子后面的条几上,分外的显眼,听说是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之前照的一张照片,以此打印出来的。我看了一眼,小舅的样貌依旧如夕,只是照片被放了很大,显得非常的不匀称。我在屋里待不下去了,就走到院中,我看到了他们刚从外边买回来的棺材,红的发紫。其实在刚下车子时,我便已经注意到了它,只是没来得及细看。棺材也许是加急做的,油漆还未干,在拥挤的院子里散发出令人头晕的气味,直令我作呕。小舅的棺材是漂亮的,比之前我看到的赵奶奶的要大上许多,也鲜艳许多。赵奶奶身材矮小,一声艰苦,她的棺材也像她的人生一样,瘦小、干涸。后来,他们便把小舅的骨灰放进了那个显得格外宽敞,满体乌红的棺材里。我一直跟着队伍把小舅送到他长眠的土地,那块土地我之前还去玩过,算命先生说过那是一块风水宝地。有许多的村民想与小舅换地,或者干脆出钱购买,但都被小舅拒绝了。农村人都有为自己预留后事的习俗,相比他的本意也是来到此处。他们把小舅埋葬好了之后,就在旁边放了很多的烟花和炮竹,那声音出奇的响,只感觉要把天空炸一个洞来。我忽然想到小舅是喜欢看烟花听炮竹的,以前的很多个除夕,他总是早早地买回来许多的烟花炮竹。有几次他还留了一些,等我去了特意的放给我看。想到这里,我平静了许久的心像是被炮竹炸开了一般,眼泪也终于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很多人回去了,我选择一个人站在远方,仔细地盯着那刚刚破土而出的高大土丘,只觉得心里空旷的犹如天边那一望无际的沙漠。我的体温尚在,可是心间早已结了冰,它厚如冰山,发出刺骨的冷。我知道也许那冰山再也化不干净了。

“你相信宿命吗?”

很多人不止一次的问我。

以前我总会斩钉截铁的说不信。可自从小舅离世后,我便相信了宿命。原因有二。其一便是我们那里有正月不能剃头的习俗,老一辈的人总会严肃的告诉小一辈的人们,他们说外甥正月里剃头肯死舅。我便想到小舅死的那年,我正是在没出正月时便剃了头。小舅曾留意到了我的头,只是他什么都没有问,看着我的眼神里仍然充满了爱。我还心虚的告诉他我是前几天剃的。每次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像刀割了一般的疼,我欺骗了最爱我的小舅,并且很可能是我导致了他的死亡。我犯了不可原谅的错。其二便是在小舅离世的前两天,我刚刚学习的一篇课文与悼词有关,老师还曾在课堂上要求我们给自己已经离世的人写一篇悼词。那时我的亲人都尚在,便一时无人可写。还没等交上作业,小舅就永远的离开了我。这难道不是宿命吗?后来我为小舅写了长篇的悼词,并在租房的院子里,用火烧了,以期能够寄给他。

小舅是因为摩托车车祸而离世的,他没有碰到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碰到他。他就那样骑着骑着摔了个跟头,有人发现他时,他已昏睡了过去,从此再也没有醒来。母亲说小舅很可能患了心脑血管疾病,就像后来外公那样,有脑溢血的可能。只是这都是我们的猜测,答案已经随着他的离去而永远的成了一个谜了。然而不管是宿命还是疾病,小舅已然离开了我们。外婆家也随着他的离去而悄然发生了变化,起初我们并未意识到这变化有多猛烈,可渐渐地所有人都明白外婆家已再也不是以前的外婆家了。它变得无比的陌生,陌生的让我几乎快要认不出了。

之前的外婆家是我的天堂。所谓的家只不过是两座砖瓦房,一大一小。大的用作客厅和卧室,小的是厨房和放杂物的地方,当然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就像许多地人家一样,栽种了一些花草和青菜。我不知道在大房子里睡了多少个日夜,度过了多少个春秋。房子算不上宽敞,但却干净、整洁、温馨。那是爱的海洋。外婆家的几个邻居是和外婆一样的房屋,他们的院子相连,那是可供我们玩耍的乐土。每家都没有大门,他们也毫不担心会丢东西。到了吃饭的时候,几家人就会聚在一起,或在树荫下,或在院子里的石台上,每家都端着地道的饭。从某种程度上说,外婆和那些邻居是一家人,他们休戚与共,共同的生活,一起建造了那个年代属于他们的家园。村子里的人们都很朴实,一家的亲戚也就成了大家共同的亲戚。对于像我这样的小孩子们来说,更是如此。我们会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一切都变了。邻居们吃饭不再出门,原本一眼望去连成一片的院子也被高高的围墙阻隔成一个个孤零零的封闭空间。人们不再无话不谈,偶有见面,也只是尴尬一笑,随即便是无声的沉默。之前人们在一起也是沉默的,男人们围坐在一起,抽着烟也不说话。只是那时候人们心意相通,即使沉默也是轻松的,沉默是为了更好地交流。而现在这种沉默却显得有些压抑,沉默中聚积了太多的复杂情愫,让人有些沦陷,倘若多呆一会便会紧张兮兮,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