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来,就在这里吧!”王文佐沉声道,他伸手指了指前面的一个石凳:“扶我坐上去!”
“是!”护良应了一声,他先上前将石凳上的灰尘拂去,又从身后的奴婢手中拿过皮裘铺在石凳上,这才扶着王文佐在石凳上坐下。
“须陀既然回来了,为何朱蒙的事情他不自己和我说?”王文佐问道。
“须陀他说朱蒙没有回来,是他这个做兄长的过错,所以他呆在在范阳城外,等待父亲的治罪!”护良低声道。
“朱蒙是朱蒙,他是他,有什么罪不罪的!”王文佐叹道:“你派人传个信过去,让他进城来见我吧!还有其他回来的人,都一起过来吧,从交州到这里,上万里的路,也是够辛苦的了!”
“孩儿遵命!”护良应了一声,他招来不远处的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侍从就快步离开了。
“父亲,都安排停当了!”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伸手抚摸了下一旁的橘树,突然叹道:“护良,你知道吗?这府邸是你崔叔叔建的,当初他出使倭国,住在倭国筑紫倭王的一处行宫里。倭人称那行宫为橘广庭宫,庭院里也有一大片橘树。你崔叔叔觉得很不错,就在我的府邸里也照样种了不少。当初我刚刚搬进来的时候,这些橘树都不大,最粗也不过我拇指粗细,高没有超过我胸口的。而现在,这些橘树都已经亭亭如盖,而我已经——”说到这里,王文佐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眼睛也露出晶莹的泪光。
护良见状,不禁心乱如麻,赶忙跪下,握住王文佐的手掌:“父亲,朱蒙所为,着实太过分了,孩儿明日就前往交州,将他带回来,向您谢罪!”
“不必了!”王文佐摆了摆手:“我也不是为了他悲伤,毕竟我有这么多儿子,来范阳的是大多数,没来的只有少数几个。再说了,当初我把你们分封四方,都离得这么远,也早就有了再也见不到你们的准备了!”
“父亲您怎么安排是一回事,可儿子们怎么做又是一回事了!”护良怒道:“朱蒙这么做,往小里说是不知轻重,往大里说是违背天理,岂有父亲病重,儿子不回来侍奉的道理?”
“罢了!”王文佐笑了笑:“这其实都是我自作自受!”
“父亲为何这么说?”护良奇道。
“护良,你在长安历练了这些年,又娶了李家的女儿,有些道理应该也知道一些了吧?”王文佐问道。
护良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问道这些,但还是习惯性的点了点头:“孩儿倒也学了些,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父亲所说的那些!”
“好,我问你,为何天家诸子要有嫡庶之分?”
护良答道:“若无嫡庶之分,则天位无主,兄弟之间为此骨肉相残,国家必有大祸!”
“不错,那为何我虽有五十余子,却不立嫡庶呢?”王文佐问道。
“这——”护良闻言一愣,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很久了,与妻子私下里也曾经议论过,但却始终不得其解。妻子觉得王文佐是爱子心切,舍不得分嫡庶,而护良却觉得不然,他觉得父亲一定是另有深意,只是自己一时间还没想到罢了。
“其实你说的没错,有国有家之人,若诸子不分嫡庶,时间一久,必然诸子之间会为了大位而相争,必生大祸。但若分嫡庶,那诸庶子的安排就是一个大问题了。若是才具庸碌之辈也还罢了,若是有能之人,置于京师则恐宫闱生变,置于州郡则有七国之忧。想来想去,唯一之法就是折其羽翼,拔其爪牙,乱其心志,如囚徒仇敌视之,则天下稍安!”
听到这里,护良的额头上已经满是大汗,王文佐这番话可谓是诛心。在嫡庶制度下,的确能够确保嫡子的继承权不受庶子的威胁,使得国家不因为皇族内战而动荡不安。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拥有杰出才能的庶子和非嫡长子依然会遭到皇位上的兄弟的猜忌,在很多情况下他们都会被不断的折磨打压,过得非常悲惨。假如王文佐采用嫡庶子制度,那护良绝不可能过上现在的生活。
“其实不光是庶子,我若是只为了把大位传给儿子,那这些年来追随我的重臣大将们也要倒霉!”王文佐露出一丝苦笑:“无论我选你们当中哪一个,肯定没法像能像我这样能把诸将驱使如意。那怎么办?唯有在我死之前把那些能力太强、威望太高的大将重臣都杀掉,免得成为儿孙的忧虑,你说对不对呢?护良!”
“孩儿愚钝!”护良磕了两个头:“这么多年来也不明白父亲的一番苦心。”
“不,你还是不明白!”王文佐叹了口气:“嫡庶子有千般不好,但的确能让天下安泰。儿子和重臣大将们倒了霉,但大唐百姓得了好处,一家哭和一路哭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但问题是这样自剪羽翼,我辛辛苦苦半辈子打下的疆土,就只能丢下不管了,就算我活着的时候还能守住,等我死后下一代必然会舍弃。原因很简单,距离长安太远的地方,是守不住的!要想守住那些地方,唯一的办法就不能让那儿属于长安管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