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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外婆家(上)

记忆中,在家的时光中我几乎有一小半的时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外婆有两个儿子,就我妈一个女儿。可能是母亲对家有太多的眷恋,因此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经常带着我归省。等到后来母亲生了几场大病,在康复期间,外婆与外公放心不下,于是就把母亲接了回去,而母亲也终于能够借此回到故乡,索性就在外婆家住了下来,一直到完全康复。

我记得在最早,我们每次去外婆家都乘坐三轮车。那时候我家里还没有,只得借邻居家的车子使用。父亲骑着车子,带着母亲我们三人。父亲很瘦弱,但每次骑车他仿佛总有使不完的力气。车子就在父亲两脚一上一下的旋律中,缓慢的前行。我们一路上看着路边的风景以及人来人往的潮流,只觉得我们像一艘扁舟,遨游在故事的海洋里。母亲总是个格外的高兴,像个孩子一样欢呼雀跃。有时候我也会逞强一下,主动地要求骑车。父亲像是累了,也可能是故意逗着我玩,就让我骑着车。两脚蹬在脚蹬上,我只觉得有千斤之重,往往走不了几步,便要停下来,换父亲骑行。离外婆家最近的一个大村子叫做郑庄,那个村子的标志是一座十分古朴的桥,桥下终年流水。每次我们拐过那座桥,高兴地心情一股烟似的飞奔到了外婆家。而外婆也仿佛算准了我们会去,往往早已在门前等候了。

外婆是一个固执的人,她身形高大,没驼背之前总是站的笔直。外公与她相比,反倒成了娇柔的女子。外婆自幼家境良好,一直颇受家里的宠爱。等到与外公结了婚,她依然保留了从小养成的固执劲儿,脾气也是说来就来。但她是热心肠的,村里倘若有人需要帮助,她总是不遗余力。外婆对我们一家却是很温柔,也许就我母亲一个女儿的缘故。因为我是所有孙辈之中最大的,所以她总是格外的疼我。有了好吃的便会第一个想到我,而且在我吃饱之前,别人是不能动的。

在与母亲的相处中,我能感觉到外婆的顾忌与忍让。毕竟自母亲出嫁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作为母亲,外婆自然要让着母亲些,哪怕已经有了我和妹妹,但在外公外婆眼里,母亲仍是个小孩。谁能跟自己的孩子过不去呢。我只记得有一次,外婆与母亲之间发生了激烈的战争。具体因为什么,我已记不得了。反正那次,母亲是彻底惹怒了外婆,外婆便不再相让,很长时间积攒下来了委屈便如炸弹一样爆裂开来。母亲哭了,外婆也哭了。倔强的母亲命令父亲拉着我们回家去,旁人劝说无效,父亲拗不过母亲,只得骑着拉车载着母亲、妹妹和我往回赶。外婆望着离开的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直站在门口,一直到我看不见她。走到半路,母亲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委屈的留下了眼泪。父亲知道怎么安慰她,给她分析了其中的缘由,最后我们决定掉头,向着外婆家再次奔去。外婆知道我们会回来,隔了很远的距离,我便看到她站在门口,原来她终是放不下母亲,索性就一直站着等着,从未离开。待到我们到达,母亲便与外婆相视一笑,算是和解了。两个人都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姑娘,期初都不愿先说话,但笑着笑着,也就释然了。那时我还小,但我分明从她们二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怜惜与爱,那是她们与生俱来的天分。

我有两个舅舅,大舅老早的就结了婚,与外婆分开了家。所以我对大舅的印象一直很模糊,直到后来上了大学,懂了事,才与大舅慢慢的熟路起来。然而我们之间仿佛有一层隔阂,无论怎么努力,关系也不能更进一步了。比起大舅来,我的小舅的关系则明显要亲近许多。小舅是家里的老幺,且比我大不了太多岁。我们在外婆家居住时,他还没有结婚。小舅待我如父如兄,他天生喜欢小孩子,见到我总是无比的欢喜,带着我东看看西转转。村里人都说我是他的尾巴,事实确实如此。从我到外婆家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形影不离了。小舅常常像夹起书包一样的把我夹起,然后麻利的把我扛在肩上,于是我便能像骑马一样的骑在他的脖子上。小舅喜欢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并能根据的要求随意转换方向。他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威严受损,任凭我怎么的放肆,也绝无怨言。对待我这个顽皮的外甥,他总是会发出由衷的喜悦与疼爱,只是那时他大概还不明白,是他用他那宽厚温暖的脊梁撑起了我的希望。母亲生了大病之后,全家人都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我们还是会微笑,只是那笑容里难免多了几分的伤感与悲伤。纵是我再顽皮,再不懂事,我也能从父亲及身边人的言谈举止中看出这一点,因此我便常常一个人发呆,我依旧不知疲倦的闹着,疯着,可是小舅敏锐的看出了我的异常,只要一发现我的沉默,他就会带我去商店,带我去邻居家里看打牌,带我去我喜欢的田野放风筝,带我去所有能让我放轻松的地方...

小舅就是这么的贴心,这么的顾忌我的感受,并不断地用他那有温度的双手与臂膀温暖我幼小的心,他知道小孩子容易受伤,所以他的爱与呵护往往都是无声的。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在外婆家,那是我独自一人在那里,已经玩了许多天。在一天夜里我开始想家,不停地想,我想念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还有家里的一切。小舅搂着我睡,他察觉到了我的不安,以及那有些湿润的枕头,我们什么话都没说。第二天一大早,小舅对我说他好久没去我家了,想去看看。于是就骑着车子带着我回家。一路上,我高兴了,小舅也高兴了,他用力的蹬着车子,我们跑的飞快。一到家我就像个刚入水的鱼儿,在熟悉的院子里不停地游走。小舅和母亲说着话,我悄悄地听见小舅的声音:“孩子想家了,一夜没睡好”。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我,可我依然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着我的撒欢。可我的心里早已温暖如春,不用说,小舅就是那春日里的太阳,他用爱的光撒满了我的整个心田,使我觉得分外的温暖。

小舅好像继承了外公的不善言谈,尤其是遇到不好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喜欢沉默。那一次他去县城找我,我看出了他欲言又止,可他终究没有没有说出来,而我也万没有想到事情的结局会是那样,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

那时我正在县城上初中,小舅有一天去到我租房子的地方看我。他骑着车子来到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准备午饭。我本想让他尝一尝我的手艺,可小舅有他的想法。他说要带我吃顿好的,我们一起下了馆子。我带小舅去了一家我最爱吃的炒面馆,他们的饺子也相当不错。小舅没来时,我就已经知道母亲又生了病,还是胃上的事情。期初我并没放在心上,因为母亲体弱,我早已习惯了那些艰难的场景。可那一次有些不同,虽然我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可我还是从父亲的神情中看出了不同寻常。当小舅贸然得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便大概猜到了一些事情。只是我们谁都没有提起母亲的病,我们两人就像事先谁都不知情一样,默默地走着。到了饭店,我要了两碗炒面,小舅又加了几个菜,要了两瓶啤酒。

“下午还有课,我不喝酒了”我说。

“没事儿,喝一点吧。”小舅回道。

我不在坚持,原本我也是喝酒。先前爷爷在县城给我做饭时,我们就每晚喝点,有时是白酒,有时是啤酒。

吃饭时,小舅什么都没说,他甚至没有跟我聊起我在学校的表现,那原本是他最在意的事情。我也没有说话,我们心头都有事,尽管有千言万语,可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对我而言,小舅肯定知道的比我多,他不说,自有他的考量。我即使问了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答案。对他来说,他心里想的更多的可能是以后,他或许意识到了什么,但我能感到他的痛苦,他远没有做好准备,也不愿去接受。于是我们就在沉默中吃完了一顿尴尬,却又难忘的饭。

小舅把我送到学校门口,目送着我进去。就像后来的一天,我从外地回去看望奶奶,分别时我目送爷爷推着奶奶重新进入医院一样。

那天的整个下午,我都没有任何心力,好像几天没有吃东西,已经空虚的爬不起来。下午我们在操场上上体育课,我坐在栏杆上,看着同学们一个个的活蹦乱跳,不由得发出深深地感叹。“为什么他们的命运总是阳光普照,而我的却总是乌云密布?老天爷实在是不公平。”然而命运是不可揣测的,它变幻多端,不可看透。也许是幸运之神眷顾,母亲的病没有持续的变坏下去,隔了一段时间后,竟然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等到母亲重新恢复了健康,再次来县城给我做饭时。我知道我们又一次的度过了劫难,而小舅相比也可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