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有些古怪,然而空荡的意识自由轻盈,这令人很舒适。他继续走了一段,放松垂下双臂、自然摆动,将提灯交给空手。
随着深入,放长的绳子愈发沉重,拉着上身轻微后仰。意识分出些许注意,指示双手提起它,反馈的质感并不清晰,粗长的绳子轻如绵线。
又一段阶梯式的下沉,黑色的液体在此汇聚,他伸手托住脚掌,将自己抬高,远离泛着鳞状波纹的液面。
身体似乎不像开始那么轻盈了,迟滞感阻碍着意识对肢体的控制,需要付出更多注意力才能做到精细动作,好像是一场漫长的午睡后在图书馆醒来,活动受压麻木的手臂,而压着手臂的重物始终存在。
一眼数不清的螺旋楼层间,高大的书架鳞次栉比,摆满四种颜色的书脊,它们以两两相对的方式摆放排列,极富秩序感。
意识自然地接过递来的书本,摊开翻阅。纸页密密麻麻的文字配着精细到离奇的图案,而视线宛如泼洒的墨水,快速地漫过吞噬词句、渗透至更下方的纸页上。
崭新的知识在意识中流淌,其中新颖绝妙之处闻所未闻,有的在主流观点上高屋建瓴,有的干脆从未曾设想的思维死角出发、指出全新通路,将原本没什么关系的内容互相交联贯通,由点而面,使视界豁然开朗。
既往所学连序章都无法填满,甚至有着无数疏漏错谬,简陋得令人羞愧。
第一个瞬间得到的启迪,就让他锁定数个传统意义上致病机制不明确疾病的可能病因,继而构思出针对性治疗方案。
意识像脱水的人撑开干渴的嘴唇,接取倾泻而下的信息,然而它们却仅作短暂地停留,穿过口腔流逝,只轻微地润湿舌尖,甚至连这点湿润也在蒸发。
这让他茫然无措,抬起手寻找漏洞,按向两侧脸颊、捂住下颌、试图抓住耸动的食道。粗糙得宛如沙砾摩擦的质感使皮肤感到一丝异样。
克拉夫特撑起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睑,试着观察周围,猛然加剧的面颊擦伤灼热感阻止了脖子进一步扭动。
提灯的光芒被远远抛在身后,微不可查,多趾的肢体簇拥着他,石化的质感紧贴面部。
一支由下方黑暗中伸出的多节灵活手臂向他递出,与左手紧紧相握,长度不一的细长手指穿过指缝、包裹手背手腕,两条手臂上镶嵌的惨白几何碎片状异物交映生辉。
掌心传来的刺痛提醒有什么扎穿了皮肤,这点疼痛很快在意识中消失。
【扳机】
他“握住”了什么东西,但不是手掌,是块形状不规则的硬物,他纤长的“手指”伸进缝隙,扣住表面的小凹陷,曲折地深入这个物体中,与之融为一体。
空间急剧缩窄,但不是那种切断精神感官的缩窄,身体似乎回到了没有记忆的胚胎状态,羊膜腔扁平得无法动弹,稀薄的羊水尚不足没过全身,未成形的某种组织浸泡在其中发育。
自我被无限地稀释,像滴进湖泊的墨水,摊入新的躯体认知——空间没有变小,而是他变大了。
必须立刻断开这种联系,但在断开前,需要做最后一件事。
调动起所有思维能力,从那些无法保留的知识中临时截取了曾见过的一小段,关于如何通过将某种物质迅速沉积固化为坚韧结构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