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极在桌前为我开药方,一剪烛光下,他的背影颀长如玉,闻言又是一叹:“唉,你又是何苦这般?如今你身在晋宫,性命等于捏在他的手心里,此刻过早与他撕破脸,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再者,我不明白,那莲子羹里虽说掺杂了失心粉,可每次的剂量并不多,便是多,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使人丧命。为何秦公公会……”
我眼中含着一丝冰冷的微笑望着他,轻缓道:“你心中既已有了答案,为何还要来问我?不错,的确是我动的手脚,在里面下了毒药。”
玉无极面容微动,看了我半响,嘴角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继续提笔为我开药。
我见他不言语,心下愈发着恼,“玉无极,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你嘴上不说,心中定在埋怨我,说我这个女人心思太过于狠毒,草菅人命,对么?”
玉无极将药方递给一旁的人,回头对我露出一抹担忧且无奈的笑,“墨迟,我不是这样的意思,我从未觉得你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只是瞧你最近情绪不甚稳定,想来是服用那失心粉分量渐重的缘故。我觉得,你此刻实在不该忧心太多,也不要与晋文帝硬碰硬,那莲子羹他送来,我们悄悄儿倒掉就是。你什么也不要多想,只尽量保持心情平和,才是对身子最好的。”
我的眸光几经波动,心中激战得厉害,久久不语。
见我不做声,玉无极面色愈见着急,忙放柔声音劝道:“墨迟,便当是为了大哥,好么?他若知道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不晓得会有多么心痛!你难道,就不想一个月后做个最美的新娘子嫁给他么?纵然晋文帝行径可恨,可我们到底,不须与他玉石俱焚的,对不对?”
我被他说动,轻轻点了点头,心底忽生出一股倦意,闭上双眸,淡声道:“那好吧。看在你的份上,看在沐昕的份上,我便克制着自己不去与他对抗。”
俗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皇帝毒杀亲女,结果自己的首领太监做了替死鬼,晋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自是一石激起万丈波涛。
即便晋文帝如何百般遮掩,称秦公公乃是暴毙身亡,无关先前所赐的那晚莲子羹。可晋文帝毒杀亲女的消息仍旧很快传遍了整座皇宫,甚至,在民间也传出了些许风声,一时间流言蜚语充斥在上京的街头巷尾。而谋害自己亲生女儿这样的污点,对于素来爱重自己名声的晋文帝,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若是一个处理不当,动摇朝纲不算,还要玷污了自个儿的名声,在青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遗臭万年。一向以仁厚示人的他,是决计不会让自己在青史上留下这样心狠手辣的恶名的。
无巧成拙,恰在这时,我抱病宫中,一连数日水米不进,一度病入膏肓,眼看要不行了。亏得从民间请进一位妙手神医,才得以回天,略略有了些许起色。与我病重的消息一齐传来的,是离国的一纸诏书,慕容瑜替兄长严厉指责了晋文帝的护女不周、心怀叵测,群臣也纷纷上折子声讨彻查此事,以正视听,一时间,竟有了墙倒众人推之势。
是的,今时今日的沈沐昕,已不再是从前的无名小辈,而是离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皇帝的亲兄长。若他未来的摄政王妃,也就是我,在晋宫出了一星半点事,离国自然要对晋国发难。而且,在我的飞鸽传书下,夜帝秦珩不日已和离国达成了协议,结盟为友,再不是晋文帝的左臂右膀了。在我一度病危的消息传出时,秦珩也修书一封,特特声明了自己的态度,若晋文帝果真心存叵测,对我痛下毒手,那么届时夜国将不惜倾国之力,与离国联手讨伐晋国,为妻妹讨回公道。
晋文帝被这些繁琐困扰得焦头烂额,整日待在上书房里与群臣商量对策,渐没了心力分出手来对我下毒,是以,我才得了些许将养的时日。一并,与玉无极谋划着下一步的打算。
这一日,我正喝着药,花奴前来向我禀报这几日民间愈演愈烈的“万人书事件”,所为的无非是请旨彻查下毒之事,以还皇帝的名声,晋国的威信。可别人也许不知,晋文帝却是心知肚明,这一切不是空穴来风,乃是自己自食恶果,只得一再弹压。可群情激奋,又岂是能一力压弹得下的?
想着他自有恶报,我顿觉出了一口恶气,微微而笑,心情舒畅许多,目光一扫,瞥见拐角处的那一抹身影,蓦然喊道:“谁在那里?出来!”
不待我吩咐,一旁的侍女已冲过去揪住转身欲跑的那人,押到了我的跟前。
我轻蹙眉峰,嘴含笑,眼中却殊无一丝笑意,“丹碧,原来是你。我不是吩咐过,你不得接近内殿的么?”
不待丹碧反应,一旁的花奴已冷声一笑,出言讥讽:“公主,这还用问么?丹碧之前便对公主您存有异心,帮着皇上在您的食物里下毒。如今事迹败露,被玉公子毒哑,想来心中积蓄着怨气,此一来,定是替皇上来监视着您的举动,打算举报我们邀功的。”
丹碧被两名侍女扣住手臂,按在地上,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拼命摇头,只说不出话来。
是的,她再说不出话来了。自打那日被玉无发现她对我下毒之后,虽被我拼命阻拦,救下了她的一条性命,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玉无极怕她日后泄露我们的秘密,是以给她喂下了哑药,从此她便再无说话的能力。
我扶着花奴的手轻然起身,望着脚下那张哭得梨花带雨,呜咽不成句的孱弱女子,忽然就轻轻叹了声气,“罢了,不要为难她,只将她押出去就好。怎生说,她从前也尽心服侍了我十二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她有负于我,我也不可有负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