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沉默地走了,坚持不置一词。
四个小时后,我突然收到他一条短信,发信的时间(凌晨三点)和发送的内容,无不说明他正在接受失眠的拷打。我想象,一定是失眠摧毁了他的意志,让我有幸看到这么一条短信:
我为什么沉默?因为她(顾老)是我的母亲。他们像某些浓缩的原子,因外力而激烈地分裂……就让他们去说吧,你能对父母的争执说什么?除了沉默,别无选择。
触目惊心!令我心里雪亮得再无睡意。
两个小时后,我在失眠的兴奋中又迎来了他一条短信:
请不要再找人去打探我父母的事情,我希望一切到此为止,明天我安排人送你走。
五
我不走。
我觉得一切才开始。
我借故还有其他事,换了家宾馆住,私下去找靳老等人。显然,教授已经捷足先登,私下跟他们串通好,不要理我。我去找他们时,没有一个人乐意见我,勉强见了都跟我打官腔,对我一个腔调:
“行啦,别问了,我该说的都说了……这情况我不了解,你去问潘教授吧,这是他们家的事情……”
好像当年面对敌人审问似的,守口如瓶。
最后还是王田香的长子、王敏的哥哥王汉民为我揭开了谜底。四年前他被中风夺走半边身体的知觉,长期住在医院,与外面接触很少,可能潘教授没想到我会找到他,没去跟他串通。也可能是长期待在医院里,太孤独,王先生对我格外热情,有问必答。他告诉我,因为那个原因(对不起,我要尊重顾老永远为她保守这个秘密),顾小梦一直没有结婚,直到抗战结束后才与变节的潘老结了婚。
其实,潘老变节是假,骗取顾老信任,打入国民党内部去卧底才是真。婚后,凭着顾小梦父亲的关系,潘老和顾老双双去了南京,顾小梦在国民党保密局任职,潘老在南京警备区政务处当组织科长。第二年,顾小梦生下第一个孩子,就是潘教授。南京解放前一个月,顾小梦又怀上第二个孩子,潘老考虑到一家人的安全,向组织上申请并获批准,他可以带家眷离开南京,去解放区。潘老把顾老骗上路,一走居然走到北平。当时南京已经解放,国民党气数已尽,开始往台湾逃。潘老以为事已至此,顾老不可能怎么样,便对她摊牌,道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动员她加入共产党,开始新生活。想不到顾老坚决不从,毅然把身上的孩子做掉,抛夫别子,孤身一人出逃,辗转几千里,去了台湾。
我听着,只觉得深深地遗憾。
我是说,这些东西让一个外人来告诉我太遗憾了,该由潘教授来说……可这是不可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和恐惧。我深刻地感觉到,潘教授已经非常懊悔认识我,他说他向我打开的是一只潘多拉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