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道有万千,其中就有一道,名曰无我道。
无我,即万事无我,这一道玄之又玄,至少归真子从成为无我道传人的那一刻起,直至陨落都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归真子自拜入门下的那一刻起,就觉得自己的师父是个疯子,他时常夜半一人独自喝酒,然后口中说着那些不外传的辛密。
譬如:“蜀山那群傻剑修,好好的风水地势,听了我们祖师爷的废话,修出个祠堂来,这风水迟早是要坏掉的哦!”又譬如,“生死门那对修为最高的亡命修途情侣,男的跟自己的女弟子不清不楚的,女的跟外头修罗派的一个长老有过露水情缘。”再譬如“昆仑那个重伤的魏探根本对他那个女弟子没什么意思,他这么做只是为了钓出那个女弟子后头想要盗取昆仑门派功法的那个人。别傻了,魏探眼光高着呢,他其实对那个倾国倾城的天机殿主有点意思!”诸如此类的不胜枚举,还时常冒出一些惊人的消息“陆舟虚是从他师兄那里抢来的甄亦柔,自然关怀备至!”“蜀山掌门杨显文的爱女杨东媛曾向那位无极剑的传人自荐枕席,只是可惜,那位无极剑传人虽说风流,但还分得清轻重,拒绝了。”……
无数的门派隐秘在他师傅口中出现,从最初的惊讶,到最后的不以为意,他已经渐渐习惯了。
“一个人知道的太多,感受的太多,迟早有疯了的一日,你自命自己只是一个过客,只是一个参与者、旁观者,但人又怎可能如机器一般无情,总有动情的一日,久而久之,终将有沉受不住的那一刻。”这是师父有一次夜半醉醺醺时所说的话。
归真子不以为意:既然知道每一段故事都只是自己历练的劫难在无我道之上前进的一部分,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过客,那还有什么好沉迷的。
最后的最后,是师父自愿放弃无我道,堕入生死轮回之中,无我道的特殊性让他仍有轮回,但从今往后,再无道缘。
归真子觉得自己万万不可能走到那一步。
还记得他的第一劫是成为一位普通的昆仑杂役弟子,无甚特别的杂役弟子,日子过的如白水一般清淡,无聊透顶,归真子甚至时常在想,那个杂役弟子是怎么过下去的,所幸只有三个月的光景,那个杂役弟子终身修为只在练气三层,毫无寸进,唯有那么一点特殊的地方,就是时常有个容貌土土的村姑模样的女修会偷偷将辟谷丹、补灵丹等物件塞给他,每次他回头望去时,都只能看到那同样修为低微的女修,发红的脸颊,很不好看,但他会默默地收起来,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大概是怜悯吧!
一开始的劫难他都过得很顺利,旁观者嘛,旁观就可以了。直到有一回,他幻化成了一个合欢宗的女修,体验悲欢离合。但他未想到,就是这一回开始,面对着一个一脸讨喜,但同样声名狼藉的合欢女修,他竟然开始不舍了。
以她好友的身份存在着,当他人报之以真情时,你的一腔冷漠到底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当发现内心的不舍时,他开始害怕了,害怕有朝一日,走上师父的老路,于是他自作聪明的放手,而后以旁观者的身份出现在她的周围,看那个女修高兴时畅饮,悲伤时哭泣,作恶时得意,被困时却始终强迫自己不要出手。直到最后她身陷囹圄,或许是师父的最终结局让他着实害怕,于是他聪明的没有出手,看着那个女修最终伤重陨落,初时那悲伤只是一点点,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他从未想到有一种伤痛会随着时间的久远日久弥新。当无我道的劫难再次开始,他发现,从此之后,他那样掺杂着愧疚的思念一点一点的开始侵蚀着他的心。
归真子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一个曾让自己唾弃的人,修士既然入道,便该放弃情爱,这是他之前一直所认为的。所以当他骨肉的同胞刘正在同一个昆仑女修厮杀时,他视而不见,至于刘正拿他的名头唬人,那于他何干,总之,他是决计不会出手就是了。最后刘正死了,归真子也以为此不过技不如人罢了,没什么好寻仇的。当着面应下来,一转身又抛到脑后,他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之人,如他这样的人最适合修习无我道,一切于他不过过客罢了。
那样掺杂着愧疚的思念似乎渐渐淡去了,神州大地之上的城池中有修士却也有豪毫无灵根的凡人,当凡人开始点灯庆祝时,归真子终有些感慨,又一年的元宵了。
走在城中看凡人兴高采烈的提着花灯来回走动,即便是不想承认,归真子也觉得有了几分过节的气氛。
一声悦耳的打闹声突然响起,归真子猛地回头,正见一道清丽的背影,他突然就入了怔,双手开始发颤,追了上去。追了整整三条街,终于在花灯摊前再一次看到了她,如有魔怔一般的伸出了手:“惜柔!”
曾经道修口中的妖女云惜柔,历劫时,他曾经幻化成云惜柔的好友煞千娇,就是那个时候遇到的她。
回头的女子生的十分俏皮可爱,却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一瞬间,他如遭雷击,转过了身子,即便再如何欺骗自己,也终有明白的一日,自她死后,他看谁都像她,但却都不是她。
无尽的悔意充斥了全身,她是修士,死后只能陨落成一抔尘土,随风而散再无轮回。而他却还能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只是从今往后再无道缘。
终有一日,归真子踏出了这一步,与他的师父一样,前赴轮回。曾经他以为的可笑,自己也迈出了那一步。
忘我归真,本心无我。无我道的修士往往不是死在他人手中,而是折丧于自己之手,归真子也没有免俗。<!-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