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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77

朱怀镜安慰道:“才刚,我说,你还是冷静些好。”

邓才刚苦笑道:“这几年,我够冷静的了。你才四十出头,我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常言道,官到处级止,人到五十休。对于官场,我早已厌倦。说来可悲,在官场干了大半辈子,才终于知道这不是我呆的地方。这二十多年,完全是个错误。”

知道邓才刚无非是想说说心里话,朱怀镜也就没什么顾虑了,说:“我是后来才进市**的,有些情况我不清楚。我只是感觉到你在这里很受委屈。怎么回事呢?我一直不明白。”

邓才刚举起酒杯亮了一下,自己干了,让朱怀镜随意。好半天,他才说:“拿领导们的话说,就是我这人不成熟吧。有两桩事,让我在**再也翻不了身。第一桩,是好几年前了,我说了句奇谈怪论:领导干小事,秘书想大事。我说市里领导们都是‘四子’领导,跑场子、画圈子、剪带子、批条子。一天到晚,跑到这个会议上说几句,跑到那个会议上说几句,就像在舞厅里跑场子的三流歌手。我说的画圈子,是讲他们成天出了会海爬文山,在文件上画圈圈。再就是到处剪彩,这就是剪带子。还有就是这里需要多少资金,那里需要多少钢材、水泥,领导们都忙于批条子。我觉得,这‘四子’对于市**的领导来说,都是小事。他们的大事是考虑全盘、考虑长远。可是这些大事是谁在考虑呢?是**的秘书班子,是这些笔杆子们成天坐在家里搜肠刮肚,冥思苦想。这样搞,**的工作怎么搞得好?我也知道这些话不可能通过正式渠道反映给谁,想都没这样想过,只是在同事们中间开玩笑说说。可是就有人汇报上去了。这些话当然犯了大忌。第二桩,那年市里开展反腐倡廉征文活动。我也天真,真的就写了篇文章,还煞有介事地提出了治理腐败的十点建议。但因为我的文章针对性太强,让一些领导不太高兴。听说,评议文章的时候,办公厅的一位领导作为评委出席了。评到我的那篇文章时,市纪委书记轻轻地问了问,这是个什么人?我们厅里那位领导自然听出纪委书记的意思了,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评委们都心领神会,一致认为我的文章没有正确估价我市反腐倡廉工作的成绩,对我文章中提出的建议则避而不谈,就否决了。这本是件小事,可有些人却非常敏感。后来竟然有人传出风凉话,说我可以调到**廉政公署去。从这件事我看出,有些领导的心里,反腐败不过是做样子。”

朱怀镜这才明白,难怪有回柳秘书长说起邓才刚时是那么个口气,原来他在领导的心目中是个目无官长而言论偏激的人。朱怀镜也听说过领导干小事、秘书想大事的话,却不知典故出自邓才刚之口。朱怀镜记得好像自己也在哪里说过这类话,幸好没有人汇报上去。为官之道,最要谨慎的是祸从口出。他同情邓才刚,也知道他说的话句句在理,却不好作什么评价,只含糊道:“才刚,是这么个现实,没办法啊。”

邓才刚又喝下一杯酒,说:“现在,有血性的人少了。我并不故作正经,知道自己也不是个慷慨激昂、特有正义感的人,只是有时心血来潮图嘴巴痛快。票子、房子、荣誉、地位都让人家支配着,你能不老老实实听话?我知道自己得罪了上面,就想学乖些,紧闭口,慢开言,只管埋头做事。可是晚了,我的印象在他们心目中早定格了。我考虑了半个月,不想再在**干了。”

“你有什么打算?才刚,我劝你还是再考虑一下,不要意气行事。”朱怀镜说。

邓才刚望着窗外,说:“就像我们坐在这旋转餐厅,换一个角度,又是另一番风景。我何必死守在这里呢?只要不再想当什么官,一切都好办了。我有律师资格,早些年还当过兼职律师。也打过些漂亮官司。我有位朋友在南方做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他老早就拉我入伙,当时我有顾虑。他最近又同我联系,我答应过去,出任他们公司的副总,主要帮他打理法律方面的事情。尽管也是帮人家打工,却自由些,好干就干,不好干我走人。”

朱怀镜也望着窗外。天早黑下来了,炽烈的灯火正燃烧着拥挤的建筑物,整个城市就像堆满燃透了的蜂窝煤。而城市的上空,飘忽着粉红色的雾霭,像一位哀艳的妇人。邓才刚看上去似乎很轻松,而朱怀镜感觉到的气氛却是悲壮落寞的。“才刚,说实话,我用不着在你面前讨什么人情,但我想告诉你,我是为你说过话的。但是,还是那句话,我人微言轻啊!”朱怀镜说。这倒不是假话,朱怀镜的确推荐过邓才刚担任财贸处处长,只是见柳秘书长对这位仁兄一点不感兴趣,他便改了口风。这一半因为朱怀镜不得不看柳秘书长的眼色说话,一半也没有必要为了邓才刚而落得自己没趣,反正他也改变不了柳秘书长对谁的看法。

邓才刚点了点头,那样子显然有些醉眼蒙眬,“怀镜,谢谢你。我知道你也是没有靠山的人,能够这么顺利,已很不容易了。……唉,我只有离开这里,干些乐意干的事情,心里会踏实些的。”

邓才刚去意已决,朱怀镜便不再相劝,举了杯,“才刚,既然如此,我这杯酒借花献佛,祝你一切顺利,万事成功!”

今天朱怀镜算是彻底了解邓才刚了,也证实了他原来的判断。这是个很正派、很能干、很有骨气,而且也有自己思想的人,可惜都枉然了。平日里,邓才刚似乎不声不响,并不起眼。谁知道他还会有这么多自己的想法?他的想法也许有些离经叛道,可襟怀坦白,天地可鉴。邓才刚最终还算有勇气,走出了这一步。谁又知道还有多少个邓才刚表面上恭恭敬敬,心里满是委屈,却只好一直这么委屈着?朱怀镜怕邓才刚喝多了会再说出格的话,便不让他独自喝了,总是同他对着喝。一瓶酒,只要他多喝几杯,邓才刚不至于酩酊大醉的。终于瓶干酒尽了,邓才刚还要叫酒,朱怀镜阻止了。付了账,两人喝了杯茶,离席而去。

朱怀镜叫了的士,去了玉琴那里。远远地望见玉琴房里的灯,他便怀揣小鹿了。上了楼,开了门,一眼望见茶几上摆着玫瑰。朱怀镜正感到奇怪,又见墙角花架上也放着玫瑰。这时,玉琴从浴室里出来,穿着粉红色睡衣,长发松松绾起,脸庞微红而光鲜,浅浅地笑,格外地妙曼可人。

“今天是什么日子?”朱怀镜上前搂起玉琴。

玉琴浑身散发淡淡的清香,她把嘴凑过来轻轻地吻了,柔声道:“今天是个很温馨的日子。”

朱怀镜去浴室洗了澡出来,玉琴已站在卧室门口,依然是浅浅地笑。她双手往前一伸,头便随之微微昂起,鼻子、嘴巴、胸脯都往上翘了起来,只有眼睛似乎慢慢往后退去,像在不停地招手。朱怀镜不忍心破坏这美妙的仪态,也双手轻轻伸了过去。玉琴就这么拉着他的手,慢慢地往卧室里退去。

卧室里灯光是浪漫的,好像飘浮着薄薄的玫瑰色。床显然是专门布置过了,宽大的席梦思上铺着洁白的毯子,几乎有种辽阔的感觉,朱怀镜不禁联想起广袤的草原和策马狂奔的骑手。当窗的梳妆台上,又是一束红玫瑰。朱怀镜早沉醉了,整个人儿化成汪洋恣肆的河流,浩浩东去,纵情起伏。玉琴像一条母鱼,为了寻找那湾着床产子的水域,跳跃于湍急的滩头,欢快地溯水而上。

朱怀镜去财政局报到上任,是组织部长带着去的,有些意味深长。一般只有正局级干部上任,组织部长才亲自带着去,而厅局副职上任通常是由副部长陪同去的。过了几天,皮市长又专门到财政局视察工作,作了几点指示。司马副市长随后也去了财政局。局里上上下下的干部便明白,新来的朱副局长非同一般。他们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财政局领导重新进行了分工,朱怀镜分管预算、行财、企财、党务、人事和机关日常事务。他在领导班子中排位虽然在最末尾,可实际权力却像是二把手了。

朱怀镜真当了财政局副局长,也有些紧张。好在他学的是财经,又管过多年财贸,人也灵泛,很快也就适应了。再说具体业务有分管处室各负其责,他只要拍板时不显得是个外行就得了。大凡上面派了新领导来,下级的眼皮上总是挂着一把秤的,随时都在称你到底有几斤几两。朱怀镜凡事总能说出个一二三,又知道尊重人,下面干部都说他很懂业务。领导怎么能不懂业务?可往往在群众嘴里,懂业务似乎成了对领导干部的最高评价。这说明群众对领导的要求其实并不高,只要你不是个大草包就行了。朱怀镜听下级称赞他业务水平高,觉得有些好笑。他想这就像一般领导的字都是鬼画符,偶尔见了哪位领导的字稍微周正些,下级就会惊叹这位领导简直是书法家了。

玉琴酒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了。朱怀镜常常介绍些会议给龙兴大酒店承办,这算帮了玉琴的大忙。只要一年到头有会议养着,宾馆的客房生意就不愁了。朱怀镜管着行政事业单位经费,只要他方法得当,介绍些会议是不成问题的。当然按龙兴大酒店的规定,介绍了大宗业务是有提成的。朱怀镜觉得收这钱不太好,可玉琴说她是按酒店多年的规定办事,他也就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