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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宋青谷见到乔一成时,又吓了一跳。一夜之间,乔一成老了有十岁,青胡茬冒出来,脸色灰败,个头都缩小了似的,一件休闲款的外套揉得稀皱。

宋青谷叫了车把乔一成带走,什么也没问,直接跟司机报了自家的地址,乔一成却突然说他还是回自己那里。

到了地方,宋青谷下车说陪他上楼,乔一成倒也没有拒绝,走到楼道口,乔一成忽地停住了,抬头去看夜空。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墨黑的天色,越显得天空的无边无垠,两三点星子也暗淡得几乎不见,需努力地细细看去,才见其微微闪烁。一株一株高大的树,枝丫直指天空,像是要戳破了那层黑,好漏下一点光来。

乔一成收回视线,这天空看久了,眼睛一抹黑。乔一成说:老宋,你说人是个什么东西?自己的命完全做不了主,那么我们到底算是个他妈的什么东西?

说着笑,笑得宋青谷背上冷汗岑岑,乔一成又说,老宋你放心回去,我还不糊涂,我倒要看看,我这个命还要把我怎么地拨弄安排。

他的语气恶狠狠的,几乎有点儿咬牙切齿,有一点他温吞阴沉的性子里从未有过的激昂。

他这副神情不知为什么叫宋青谷想起负重的骆驼,累得喷着鼻,嘴里嚼着草的样子落在人眼睛倒好像有两分笑意,看得好笑,却也心酸。

乔一成请了三天病假,之后,宋青谷才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乔一成因为新闻中心要与市委宣传部合作一个市民论坛的节目,与部里的一个姓刘的处长走得比较近。

刘处谈事情好在饭桌上,吃完了又爱去喝上两杯,乔一成只得做陪。有天刘处带乔一成还有另几个人去了一家相熟的夜总会,乔一成一进去就隐隐地觉得不大对劲儿。

果然在包箱里落座不久,就有几个年青的女人走了进来。其中最为明艳的一个立刻在刘处的身边坐了下来,那情形,明眼人一看就是相熟极了的。

也有一个女人在乔一成身边坐了下来,乔一成下意识地略微让了一让,那年青女人马上便查觉了他细微的动作,笑了一笑,却也没有像另几个女人一样马上向男人靠过去,而是端端正正地坐着,安稳地喝着酒。

那边刘处笑着说:这是乔主任,芬妮你要多敬他几杯。

这个叫芬妮的年青女人闻言,微侧了身,双手捧了一杯酒,低声说:我敬你乔主任。声音微微沙哑。乔一成借着暗的灯光看了一看,这女人相当地年青,妆色自然是浓的,然而因为光洁紧绷的皮脸,并不显讨厌,穿了件露肩的全黑的小礼服,头发烫成蓬蓬的大卷,半长的,散在光裸着的肩头,乔一成觉得她双手捧杯的样子有那么一点怯生生的乖巧,与她极成熟的装扮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比,便多看了她两眼。芬妮显然是聪明的,因着这软而温的两眼,她整个晚上都把自己定位于一种收束的状态里。每隔了些时候就敬乔一成一杯,半点多余的话与动作都没有。

再一回陪着刘处过来时,刘处便点了名叫芬妮过来陪着乔一成。乔一成心里怪刘处不捡点,又不好开口,还好芬妮还是那么乖巧沉默。倒是乔一成有点歉意似地随口问了她老家在哪里,芬妮说:老家不是这里的,可是,不提也罢。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有辱姓氏的,乔一成微惊,觉得她说话挺文气的,芬妮马上捉到了乔一成的这一丝惊讶。

这一晚上,芬妮慢慢地告诉乔一成,说她原本是考上了师专的,因为家里有了变故,所以缀学了出来做这种不明誉的事,乔一成并不全信,然而这女孩子,叙述自己的事情时言语平淡,那受了苦楚不能明言不肯抱怨的情状叫乔一成心软。

最后一次见到芬妮就是乔一成被公安扣住的那一天,这一天,乔一成终于就新栏目的事与刘处达成了合约。乔一成想,这可是最后一次陪这个人到这种地方来了,乔一成自嘲地想,总算是完了,要不,这一世的英名可算是卖给这个家伙了。

芬妮自上一回跟乔一成说了身世之后显得与他亲近了不少,乔一成在她坐下后跟她说,这一回是最后一次来了,芬妮愣了一愣,说,果然我是没有看错,乔大哥你是不一样的人。

乔一成听她改了称呼,也没有计较,说今晚不想喝太多,叫了点心来叫芬妮一同吃。

就是这个晚上,出了事。谁想到就那么巧,或者是人生真的远比戏剧更加戏剧。

乔一成没有料到芬妮会一口咬定了他是一个嫖客,原本这件事就是百口难辩的,他只是有点想不通一个看上去那样乖巧的一个年青女人竟然这样利落地反手便是一记暗刀子。

乔一成被扣住时起先是与那几个小姐关在一处的,芬妮恰坐在他身边,乔一成是第一次在明亮的灯光下看到她,没承想芬妮竟是这样地漂亮,五官明丽里有一种尖锐,那一点乖巧与稚嫩全不见了踪影。乔一成说:没想到今天叫一个婊子给我上了一课。

芬妮笑了一下,哑哑的声音飞快地说:下一回学一个乖吧。信值得你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