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明漫长的生命中,总有一些回忆是难以割舍的,他自己记了很久,以至于后来他回忆起就像是做梦。
一九三零年的冬天,上海还未经历战乱,四处洋溢着‘大都市’的新颖与热烈。
满街贴着摩登女郎的画报,花花绿绿的一大片热闹极了。
叮叮咚咚的电车顺着轨道转了个弯,树上的叶子擦着了窗户,白月明拉了拉手边的铃,车停了,他就下车了。
建在闹市区的三层洋楼有着向外伸出半米的阳台,上面垂着些外国佬最爱的浅粉色藤花,稀稀疏疏的开着,显得落寞的很,大抵是主人不怎么修剪拨弄这些藤蔓,才使得花开的稀疏。
洋楼的大门是时下最流行的玻璃门,这种旋转式的玻璃门至多只能在洋行和洋人的大使馆能见到,这里能够使用上,足以说明这栋洋楼主人的财力雄厚。
“您里边请进。”门僮从里转动玻璃门好使客人进来时省些力气。
一进到洋楼里面,立马就有人接过白月明手中的伞并将他请进了二楼的办公室里。
浅褐色的沙发上铺着毛线钩织而成的坐垫,沙发靠背上随意的搭挂着一件浅樱色薄袄,再往里望去金漆底案上摞着层层叠叠的档案袋,有些甚至已经跌落在地上。
案头通电的台灯还亮着,和投入室内的阳光交织成一片细碎的光斑。
白月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档案,无意间他看到一截果露在外似奶油般光滑的小腿,他将手缩了回去,又复向前走了两步,这才发现这堆成山的档案后面趴着一个熟睡的女人。
薄荷色印着碎花的中袖旗袍中窜出女人细长且白腻的胳膊,细伶伶的手腕上挂着一只水色极好的翡翠镯子,翠的好像玛琳湖的水。
他捡起女人瘫在桌子上的一本书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书的封面印着卷头发的外国女郎,女郎鬓角插着洁白的茶花,向下印着一行外文ladameauxcamélias,最意外的是外文下面有人用钢笔细细的标注着翻译‘茶花女’。
似乎故事有些波折,看到最后白月明竟破天荒的皱起眉头。
“咳咳咳。”窸窣压抑的咳嗽声从成堆的档案‘山’中传来,女人慢慢的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她对着桌子上的水银圆镜扯了扯衣襟,拨弄了两下头发,似乎这样才能使她从睡梦中脱出。
女人的脸上还压着几条红色压痕,那是衣摆上的纹路。她的脸略圆,两腮还残留着婴儿肥,这样的脸型若是配上一双杏眼,甭管什么对错,光是看着人就能心软原谅了她,可惜女人的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去,轻扫你一眼都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洋人称这种韵味为东方情调。
许是女人摸不到她正看的茶花女,才发现坐在沙发上的白月明。
“你怎么来了?”女人轻挑起细长的眉毛。
白月明放下手中的书抬头望向女人,女人背着光,阳光从她身后投下,照的她头顶毛茸茸的碎发像是教堂里天使头上的圣光。
那模样也是熟悉极了,和记忆里的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