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放慢了些脚步,赵塚子特意落到戌甲身侧,接着说道:“但凡你真有些本事,似这种悠闲差事便决计轮不到你头上去。”
戌甲低头想了想,问道:“那按师傅这说法,我在惊府那边岂非算作是废物一个么?”
赵塚子仰头笑了笑,答道:“算不上废物,好歹能垫桌椅,还有点用处。”
戌甲也不禁笑了笑,又问道:“其实,似我这般的闲人在惊府也不少见,与友人闲聊之中也曾得知别的府署亦是此般状况。这便奇怪了,闲人们是如何进到各个府署之中?如师傅这般当初费了那好些麻烦硬将我推进了惊府,便又是为何?”
赵塚子慢慢敛起笑容,默然走了一阵,这才又开口说道:“不将你这样的推过去,便会有别处黑心烂肺的鸟人来将位置给占了去。给你这样的占去了,至多不过是暂时废去些位置。虽无利于人,却也无人为其所害。倘是让那些鸟人给占去,便要大行害人以牟利之用了。能将桌椅给垫稳了,便真是废物亦还须算作有用之物。将你推过去,眼下便是冀望你能当好这桌椅脚下的垫。先不论好使不好使,好看不好看,能稳住桌椅不摇晃乃至散架,便是无为之功。”
赵塚子这番话,戌甲自然听得明白。在山上这么多年,那黑心烂肺的鸟人为何人,戌甲也隐隐知其所指。只是,先前偏没往这处想,眼下被赵塚子一点即明白过来。可还有一处迈不过去,便又问道:“若是照这个路数走,那岂非占着位置的废物越来越多?彼时,纵然皆无心害人,却也一事无成,到时便成无为之过了。”
听戌甲这般说,赵塚子先点了点头,微微叹息一声,说道:“你会有此忧虑倒也不奇怪。真要如此长久下去,确是难免遍地尸位素餐。可短时之内,尚不至于糜烂过甚。说到底,明面上规矩都还顾忌些,好些门槛还是得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推出来占位置。就拿你而言,虽是本事不济,到底还是活着从灵封谷出来了,果真会是半点本事没有么?且山上以你这般的弟子作表率,来鼓动其他弟子拼命,用内名册上的名额酬功。你既上了内名册,便有了被推进去的资格。据此而推你进去,无有半点不合规矩。”
赵塚子这一番说法,倒确是有些道理。戌甲虽不尽赞同,一时却也不知如何反驳。想是看出戌甲心思,赵塚子便又开口问道:“你在灵封谷那些日子里,还没吃够鸟人带去的亏么?”
这一句话便勾起了戌甲好些不堪的回忆,立时用力摇了摇头,答道:“吃够了,这辈子再不想吃了。”
赵塚子轻哼了一声,说道:“灵封谷内到底状况如何,我曾去了解过。也听到过一个说法,便是不须什么奇谋妙计,只按部就班地去打,打不过就退。不管战场如何排布,都不至令大半弟子命丧谷内。”
看了戌甲一眼,赵塚子接着说道:“你那时能从灵封谷出来,其实也是运气。浮空山那边分心别处,只往此一处谷内投进了一部分人手,五盟其他各家更是不尽力。若然浮空山投入多些,五盟随之更尽力些。你们那队伍怕是一战大败之后,连半条命都剩不下,纵然请下了贪狼星君,怕是也回天无力了。”
跟着,赵塚子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一轮明月,又冷哼了一声,说道:“庸人再是如何不堪,也比鸟人要强上百倍、千倍。俱是庸人,尚能坐以待时,指望着早晚再出个如贪狼星君那般的圣贤引路、解惑,大势尚有转圜之余地。可若俱是鸟人,那山中有利便竭泽而渔以足分肥之欲,利尽之时则又是内讧相争之始,到头来只将山上山下搅得一团乱起。彼时,纵然再有圣贤降下,亦难盘住大局。倘再有外山插手介入,保不齐好好一座山就要被切削成七八块。”
戌甲此时心中忽地一闪念,便插嘴问道:“听师傅口气,想是知晓那位贪狼星君么?”
被戌甲这么一问,赵塚子倒是忽地察觉自己已有些失态。息了息胸中的那股子气,才缓缓说道:“天上星辰乃地上圣贤生前之胎宫,亦是其身后之归宿。太平之世,圣贤不显。唯治乱交替之际,方有圣贤之名播于世间。而星辰又各有其性,依其性以定其所出圣贤之命。故而,只消找出过往历次治乱交替之时现世的圣贤,将其身前大事与星辰之性做一比对,便可大致框出此圣贤为哪几人之一。再搜寻些人事细处补描一番,便可绘出圣相,一眼认出究竟是谁。”
戌甲一听,没来由地心中一急,连忙问道:“那敢问师傅,天上的贪狼星昔年落在地上之时,究竟是化作谁了?”
赵塚子却摇了摇头,只说道:“既已将方法说与你听了,便当自去查找,还要问我作甚?”
戌甲冲动之下,自讨了个没趣,便也如方才赵塚子那般,算是冷静了下来。再细细想来,确是觉着路数方法已然指明,自去找寻答案应是不难。朝赵塚子笑了笑,意在解嘲。而后,便不再插嘴。
只是,赵塚子也没了多少说话的兴致,师徒二人便默然一路走完后面的路。到了住处门前,赵塚子抬手贴在门板上,却迟迟不推开门进去。随后,又转身走到仍站在原地的戌甲身前,问道:“你可想好了,果真要在学堂呆上一段时日么?”
沉默片刻,戌甲答道:“我已然被惊府那边晾着了,不回学堂这边,又有哪里可去?”
赵塚子便说道:“那明日清晨去演武场那里等着,我领你去认一认师弟们,以后少不得要你带一带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