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梁在朝上人脉极广,曾与秦咏年之子秦冀之有交情,秦咏年素日对他也算关照,这次收到他的手书,就按时按地去酒楼与他见了面。
“……冀之兄常年在外任知州,一年也难得回长安几次,每回通信都会在信里跟晚生提起甚是思念家人,自觉不能在秦老膝下尽孝内心不安,每夜梦回,念及长安,都会泪盈眼睫,深感飘零已久,着实心酸。晚生一想到冀之兄是秦老的独子,而长久骨肉分离,秦老年事已高却不能尽享天伦,亦深为痛惜……”雅间里,两人款斟漫饮,方梁亲自在秦咏年案前伺候,态度热络,言语恭谦。
提及伤心事,秦咏年抚须长叹不已:“诶……方侍郎真是有心了……”
方梁谦恭地微笑,靠秦咏年近些,为他斟酒,“冀之待我如弟,我视冀之为兄,应当以晚辈之心替兄长薄尽心力……秦老一定知道吧?下月,在吏改新条推行之前,朝廷各官各署会有一次较大的变动……那些空着的位置上,都得有人了……”
秦咏年心中了然,抬眼与他对视,又举杯,用年迈颤抖的手往口中送进一口清酒,微微点头,面色悦然,“嗯……嗯,这酒好啊……”
方梁继续道,“到时候这事儿还是吏部办的,我侍郎廷得忙活好一阵,晚生就在想,或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让冀之兄调回长安……御史台那,秦老您曾效力多年尽付心血,总监察御史一职空缺已久啊,想必秦老也甚是不能放心吧?”
“嗯……确实,御史中丞和总监察御史空位已久,如今整个御史台都指望着御史大夫……不过,有顾大夫在,老夫倒是不至担忧,相信顾大夫必然会有妥善安排,顾大夫坐镇御史台,何忧之有?”秦咏年悠然笑道,若有所思。
方梁心中一凉,以为秦咏年是在婉拒,不想秦咏年这次主动向他靠了靠,帮他斟满酒杯,接着道:“……要说三司的话,老夫还是觉得大理寺比较……令人担忧,自余鸿之余大人调离大理寺之后,大理寺就一直是无人为首,陛下让我等思谋人才,但迟迟未得呀……”
方梁转忧为喜,乐呵地点头,作恍然状:“哦?秦老思虑甚是周全,大理寺最是紧缺人才了……诶,晚生忽然想到,当年与冀之兄一起求学时,冀之兄就对法度刑理十分上心,而且冀之兄受秦老您的教导,向来做事谨慎,体察细微,眼明心明,在外任职州所辖之地向来刑狱清明从无冤误,冀之兄治理有方啊,晚生觉得,冀之兄若回朝任大理寺少卿一职,必会治清刑律,让大理寺焕然一新,再无冤假误状,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一个朗朗乾坤……”
“诶,方侍郎你过奖了,冀之庸才哪有这本事?大理寺少卿的担子于他,还是重了些啊,再说少卿之位事关重大,担责甚多,我这庸儿啊怕是不能胜任……”秦咏年于他碰了一杯,苍老的面上都是憋不住的喜色。
方梁坚定起来,正色道:“秦老您不能这样说啊,朝廷正当用人之际,大理寺急需这样一位贤官,为了陛下,为了百姓,为了大理寺,冀之兄应当担此重任的,岂能因为个人忧患而推脱?”
秦咏年笑出声来,面上核桃似的的皱纹如波浪颤动,“哈哈,还是方侍郎你一心为公,且顾及交情啊,这份情意,冀之,秦家,都深感动容,老夫再尽你一杯。”
方梁煞有其事地摆手:“别别,秦老是要折煞晚生啊,这都是晚生应该做的,晚生敬您老人家一杯,以后还得指着您老多多提点呢……”
“方侍郎客气了……”秦咏年饮完一杯酒,咳了两声,方梁忙给他夹了几筷菜肴,让他润润嗓子。
又吃了一会儿,说了一些闲话,秦咏年似乎有些醉了,双眼眯了起来,搁下筷子,伸手入袖中颤颤巍巍地掏着什么,“对了,方侍郎,老夫看到了你前几日上的条陈,有些疑问……”
方梁喜上心头,听他这么一说也就证明还有回寰的余地,再看秦咏年已拿出了那封条陈,真是又惊又喜,深深折服于秦咏年的先见与老道。
他拱手一礼:“还请秦老赐教。”
秦咏年将之在酒案上摊开,道:“老夫与乔国辅都看过了,初看只觉高明大胆,然而细想,似乎你所提的内容有很大风险啊……”
“秦老是说‘补贴考生’这一条例有风险?”他问道。
秦咏年却摇头:“不,这条例是好的,若真能成确是莫大的功劳,可是,这对于方侍郎你来说就有非常大的风险了,或会遭弹劾丢官罢职啊……”
方梁脸色一白,讶然问道:“啊?如此危险?”
秦咏年道:“嗯……乔国辅帮你分析过,如果这条例是你们尚书大人提的,那无有风险,还能坐稳功劳,可你……那就大不一样了……”
“秦老此话怎讲?”他忙问。
“如今正是政改的重要关头,咱们顾大夫在国库下足了功夫,他在那想方设法为国揽银子呢,你在这儿给他送银子?你觉得他能通过吗?户部人能饶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