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终于明白,那些阴霾是逃不掉的,就算把自己关在心里的一个角落里,也逃不了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或是能过去,或是过不去,已然如此,还能如何?
江弦歌渐渐恢复,在杨容安的三七时,穿着孝衣出现在杨家的灵堂上,是何珞珂与棠欢陪她去的,就算这样还是堵不住攸攸众口,人人皆道她久不出面的不是,杨夫人早就添油加醋将她的离家传得十分不堪。
没人留意她为什么沉默寡言,没人去想她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只是议论她的‘不守妇道’,乐于将脏水往这样一个绝代佳人身上泼,这就是世情。
她也不在意,因为她也感觉不到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杨容安是怎么死的。
她留下来为杨容安守灵,出殡那天,顾家人也来了杨家,当时是不请自来,冒然登堂,并向所有人表明,江弦歌是他们顾家的亲人,并且,她早已与杨容安和离,为他守灵不过出自善心,气得杨隆兴三尸神暴跳。
对,杨隆兴如今也等于是‘未死尸’了,他已经经过三司三审,证据确凿,回天乏术,只差一个定刑而已,他如今还没进大牢,纯粹是因为朝廷开恩,给他一点时间为自己的儿子送殡。
他四方求助,但奈何人人心知肚明,他犯的事与政改有关,这是朝上当头大事,也是最不能碰的大忌,若帮他就是与顾青玄作对,所以那些门生幕僚及常来常往的同僚都躲得远远的,就连杨容安的丧礼,也少有人到场。
起先还有一部分人,如同江河川一样,或是被他威胁,或是受他托求不过,去向顾青玄求情的,顾青玄也没表现得太决绝,只婉言搪塞过去,但是自江弦歌住进顾府之后,再有求情的人,顾青玄都是一口回绝,而且态度绝厉,几乎是让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已经不是贪污受贿被治罪的事了,是顾青玄想弄死杨隆兴,是顾家人要把杨家毁灭殆尽。
杨隆兴也感觉得到,他知道顾青玄一定要拿他来开这一刀……
杨隆兴当年在吏部任职时,王缪就是他的尚书堂主簿,两人算是投契,就算后来一个升任了右司丞,一个被调去了礼部,而交情仍是深厚,私下往来频繁。他素知王缪心思活泛主意多,平时也会向王缪请教事情,而最近他几次去找王缪都被拒见。
只有杨容安出殡的这一天,王缪与其他同僚一起来杨家吊唁送葬了。
他主动拉杨隆兴私下说话,向他致歉,还算诚恳:“杨大人,你且见谅,前几日我并非不想见你,只是为避风声,谨慎起见,不得不那样……”
杨隆兴愁容满面,这一个月以来,他遭受重重打击,苍老不已,憔悴不堪,这时直把王缪当成救命稻草,连连摆手道,“诶呀,王贤弟,你就别提那些了,你能赏脸来见一下我,就是我杨隆兴莫大的荣幸了,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愚兄知道贤弟你为人仗义,有主意,就指着你来搭救呢,这次可全靠你了,贤弟可要救救我杨家七十八口人啊……”一边说着,一边给王缪躬身拘了一礼,这可是杨隆兴少有的谦卑时刻。
王缪忙还礼,托住他的手,恳切道:“杨大人,何至于此?你高看在下了。你看,若你素日在顾青玄面前多一份如此的谦卑,知道藏着点护着点,怎么会弄成这样呢?他又怎么会把你视为眼中钉呢?你呀你,老早以前我就说过,你不能把自己当作他的自己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得谨慎点,你就是憋不住,刚得意一会儿,就管不住自己的手,顶风作案,触他的霉头,你说你办的这叫什么事?不是在下在这里充事后诸葛教训大人,只是这实在让人纳闷……”
杨隆兴焦急地打断他道:“贤弟说的对,愚兄已经知错了。若说谦恭,我都快把他顾青玄当祖宗两人,他也不肯饶我啊……”
王缪嗤笑一声:“当祖宗?当祖宗也得上供啊,你不供点东西怎么哄住他求他保佑呢?杨大人你平时不是很大方嘛,这该出手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舍不得啊。”
杨隆兴却摇头道:“都到这时候了,我还有什么舍不得?你是不知道,那顾青玄是个油盐不进的,银子?送多少他都不要,官位?人家官比谁都大,你说我能怎么办?就算求他他也不会收我的礼的。”
王缪皱眉凝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我不信,这世上就没有不收好处的主,除非你送的东西不对。你说得对,他不会收银子,因为他得立清名,官位权位……他自己也揽得差不多了,再说你也帮不了什么忙……”
他说着,停下来沉吟半晌,来回踱步,好似也没了主意。
过些时候,茶室门外有人来敲门了,杨隆兴不耐烦地吼了句,“进来。”
门开了,原来是他的小女儿杨容曦,她显然被父亲这一声吼吓到了,本来双眼就因常日哭泣而红肿了,脸色也白起来,一张小脸梨花带雨的,看着惹人心疼。她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头低着,不安地见礼,道:“父亲,母亲让女儿来跟父亲说一声,送葬的时辰快到了,请父亲准备准备,尽快出去……”
她是妾室所生,向来不受关注,杨隆兴对她很不耐烦,不等她说完便喝道:“好了,好了,知道了,出去吧。”
杨容曦遂退出茶室,关上了门,年方十六的小姑娘,受此呵斥,恐怕还得抹一阵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