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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没有魂魄的自由

“哎呀!”阿珑轻唤一声。刚剪好第一枝花的子歉看到她表情痛苦的脸,忙近身查看。

“又怎么回事?”

“我伤口又痒又疼!”

阿珑的膝盖骨有裂伤,腿也因为与地面的摩擦脱了一大块皮。子歉怕的是她骨伤留下后遗症,自己罪孽更深,医生含糊其词,谁也不敢大意。听见她说只是擦伤处的不适,他的心顿时放下大半。

“伤口长肉是这样的,你别乱动,忍着点。”

因他俯身看她伤腿,阿珑得以凑近细看他们家男人都有的长睫直鼻。她若能有个孩子长得像他该有多好。阿珑前一秒还觉得自己也是孩子,转头就幻想自己成了孩子她妈。

“你在我就能忍!”她由衷道。

在子歉眼里她谎报军情却有戏弄之嫌。他面色冷淡尤胜以往,一个字也不想在她身上浪费。

阿珑受不了这份嫌恶,脱口而出:“你生气了,是因为我说祁善姐和周瓒的事吗?我是不是很坏?”

子歉心中早就有股无处宣泄的愤怒,正被他的理性苦苦压制,阿珑不提这事还好,一听到那两个名字,再对上阿珑貌似无辜的脸……此时此刻只能困在这病房里修剪花枝的自己多么可笑,他转身背对她,手上那枝合欢花也被一把掷在地上。

阿珑咬着下唇,强行起身,拖着腿下床去捡地上的花。子歉听到动静,回头将她推回病床,“你给我好好躺着。”

他下手毫不温柔,阿珑往后跌躺,幸而床头垫着两个软枕。她从小也是众星捧月的人物,为了得到心头所爱才甘心做低伏小,可眼前这般待遇她无法忍受,她从子歉眼里看到的自己不是个娇滴滴的女孩,而是恶臭的包袱。

阿珑伸手一捞,扯住了子歉的衣袖。她带着哭腔,“残废了才好,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子歉一挣,她也用了吃奶的力气抓牢,竟被他的力道牵引着向前,眼看整个人就要扑落床下,子歉的身体挡了一下。阿珑借势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左腿的伤处痛不可当。她支起脖子胡乱地亲在子歉气红了的眼上,哭着说:“不要这样看我,我不许你讨厌我。”

子歉没料到这一出,单手抵在两人之间,他另一只手还拿着剪刀,就这么打横在她胸前,锋利的刃口平贴着柔软的胸脯,还在急剧起伏着。阿珑被他强行隔开几寸,哇哇大哭,他眼皮上全是温热潮湿的触感。

有护士探头进来,吃了一惊又缩了回去,这段时间以来,阿珑身边的医护人员早把子歉当成了她的男朋友。

“别哭了!”子歉斥道,他拍着阿珑仍揪着他衣服的手想让她松开,自己也狼狈莫名。

他话音落下,阿珑一哆嗦,当真不敢再哭,只是仰头,微张着嘴不住抽泣。她一头卷卷的头发乱糟糟的,极度亢奋过后的脸上残存着淡淡的粉色,脸也圆,眼睛也圆,分不清上面的湿痕是鼻涕还是眼泪,颤抖的嘴唇往外呼着热气。子歉忽然觉得自己怀里的不是一个人,是只斗败了的猫。

他又想起了青溪,青溪才有一双猫一般的眼睛,杏仁形,眼波灵动,清纯而娇媚。子歉不久前见到了她。青溪给他回了电话,说:“你现在没喝醉的话我们可以见见。”她变了许多,一身华服,拎着她从前一年不吃不喝也买不起的包,浑身上下有一种过度夸张的精致,这是对从前吃过的苦报复性的补偿。

青溪对子歉说,她过得挺好的,不是气话,也不是谎言。隆兄待她不薄,热情过后虽未厌弃,但也没有在她身上耗费大量的时间。他有钱,身边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还说自己不为傍男人而羞耻,隆兄给钱,她付出肉体,不偷不抢,不拖不欠,没有伤害自己,也没伤害别人。他们这些人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呢?子歉连魂都卖给他“二叔”了,比她还可怜。她和隆兄只谈物质,不涉及精神,从无争执,日子过得很愉悦。终于她不再为了一碗牛肉面而恨不得撕碎一个陌生人,等候恩主召唤的间隙,她还能有时间读书、学画画。这是青溪从小渴望的事,在过去的家庭里她多上一天学都是对弟弟的剥削,现在心愿才一一实现。

子歉无话可说,是啊,他又比青溪干净多少?青溪尚且一部分是属于她自己的,没有魂的人,身体又能自由到哪去?他总是存着奢望,执着于不属于他的东西。青溪仿佛他年少时亲手做的泥陀螺,他满手脏污,捧着它心中却满是喜悦。他现在已过了玩陀螺的年纪,洗净双手,只余眷恋。祁善呢,祁善是子歉心中的一幅画,裱在优美典雅的画框里,装点他的寒室。她的喜、她的悲都隔了透明的一层。子歉珍之重之地端详,却发现她早在无法触及的地方落满尘埃。

阿珑现在的样子在子歉看来一点都不美,可她是活的、热的,由他支配。

他可以成全阿珑,阿珑也可以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