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结局,她也早有预感。只不过刚刚过去的除夕,让她有了一种错觉,她们会平平静静地生活在那个小院子里,永远不分开。她一直跟非明说的,活着的人谈不上永远。她自己却忘了。
大年初一的早晨,非明被火速送回第一人民医院。韩述的车在喜气洋洋的街道上疾驰,身边的一切极速地在窗外擦过,幸而如此,他才用不着看清楚那些人们脸上的欢快喜悦。
桔年抱着非明坐在后排,一句话也不说,反倒是她怀里的非明像在安慰两个无助的大人,她说:“就是眼睛不怎么看得清,其实算不上很疼。”
怎么会不疼?非明看不见自己的脸,青白颜色,上面都是冷汗。她经历过更疼的,痛楚在她看来已经是一种习惯。
抵达医院后,院方立即对非明进行了各项紧急的检查。这天住院部的病人少得可怜,几乎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围着非明奔走忙碌着,那样簇拥着,如临大敌,让在外等候的桔年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医生的报告出来得很快,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由于颅内的瘤体压迫视神经而导致的失明在临床上并不罕见,以非明急转直下的病情来分析,这是迟早的事情,除了手术,再无别的办法。
孙瑾龄这天并不值班,但是接到通知后她也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韩述一见她,就跟着挤进了她的办公室,在既是权威又是亲娘的孙瑾龄面前,他无心掩饰自己声音里若有若无的哭腔,一开口就是,“妈,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孙瑾龄脱了身上的白大褂,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怎么办?胶质性脑瘤第四期,你知道有多棘手吗?实话跟你说,我干这一行这么多年,见过的病例也不少,这个病到了这一阶段,治愈率和存活率都是非常之低……”
“低到什么程度?”韩述追根究底地问。
孙瑾龄坐下来,没有说话,韩述原来抱有的一线希望也在这沉默中被悄然摧毁了。他妈妈是个谨慎的人,如果她沉默,就意味着那个数字真的非常之低,乃至于她不愿意说出来看着儿子难受。
“总有办法的,妈,总有办法的,她才十二岁不到!”韩述坐在孙瑾龄身边,无助地央求。
孙瑾龄说:“傻孩子,疾病对任何生命而言都是一视同仁的,它不会因为年幼或是年迈,可爱或是可恶,贫穷或是富有而区别对待。不管这孩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这就是现实。原本我还存有希望,等待她的身体处于一个相对良好的状态时安排手术,尽可能减少手术风险,现在看起来是等不了啦。”
韩述心中依旧没底,追问:“手术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孙瑾龄说:“开颅手术必然是存在风险的,何况以她现在的状况,任何一个小的意外都可能带来可怕的后果,至于所谓的概率,不发生在她身上就是零,发生了就是百分之百。”
韩述没办法不去想非明在自己身边时的灿烂笑颜,越想就越觉得揪心地疼,而他妈妈一席话里客观而残酷的判断让他充满了无力感。
“我不能让她死在手术台上,妈,你告诉我更好的医生在哪里,国内不行就国外,我不能让她死。”
孙瑾龄并没有因为儿子心烦意乱之下的质疑和否定而恼怒,相反,她仍然温和地看着儿子,用最平静的语调说:“那她或许不会死在手术台上,而是死在路途中。”
韩述捂着脸弯下了腰。
“我刚才说的是最坏的结果,你可以凡事往好处想,别为难自己,儿子。”孙瑾龄摸了摸儿子短短的头发。
“我当她是我亲生的女儿。”
孙瑾龄欲言又止,叹了一声,“你难过我知道,可你身边并不是只有这个孩子需要你关心。你去看了你干妈没有,还有你爸爸,昨天你出了家门之后,晚饭他都没动几筷子,一晚上胸闷气短,我们都渐渐地老了。父子哪有隔夜仇,你爸那脾气,难道你要等他开口求你回来?”
“不是我要跟他闹别扭,他把话说得那么绝,你要我怎么办?”
“你就不能听他一次?他也不会害了你。去道个歉,服个软,有你姐姐的事在前,他不会当真为难你的。”
“这就是症结所在,平时怎么骂我、看不上我都没关系,但是这一回我没错,我不会放弃那个案子的,妈,难道你要我明着道歉,阳奉阴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