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苍对刚才的一系列动作倍感心惊,半天缓不过来神。下一秒又被陆歇牵着来到马前,举上马,坐在前面,一回头,陆歇已经跟着翻身上马,紧紧搂住秦苍。一夹马腹,“架——”,马儿应声飞驰出去。
南边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家家户户正团圆或是已然到了西市。陆歇策马跑得极快,烈烈的风从两人脸上刮过。秦苍一开始几乎睁不开眼睛,紧紧窝在背后温暖的怀里,来不及想别的。可慢慢适应了这种速度,就跟着兴奋起来,跑过一盏盏灯笼烛火,一棵棵树;踏过南方的落叶和宅邸飘出的一缕缕温馨和滚烫。两人一路向西,朝烟火最繁盛的地方奔去。陆歇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搂着秦苍,感觉怀里孩子的身体渐渐不再僵硬,渐渐放松、放松,最后左顾右盼起来。陆歇的角度,看不见秦苍的脸,但能感觉到秦苍和自己一样是兴奋的;秦苍的注意力不在陆歇身上,如果她抬头,就能看见浅浅的梨涡。
陆歇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是什么时候起,不得不承起了责任,担上了危险呢?不过这一刻,没有璃王府的小王爷、西齐的战士;也没有记忆残破、前途未卜的弃儿,只有放开了心神,马不停蹄朝着烟火奔去的两个孩子。西街热闹非凡,原来许多人早已来此买纸灯许愿了。整齐高悬的灯笼、酒楼客栈中透出的灯火、远处空中绽开的烟花和测量天际的纸灯将整条街照得通亮。楼宇间张灯结彩、车马盈门,隐隐飘出的酒香醉了街上的人。街两边的摊贩售着各式各样的纸灯、年货、吃食,引得行人频频驻足。手艺人是牟足了劲的,剪纸、年画、竹编还有用食物雕刻的稀奇玩意儿比比皆是,个顶个的精巧。最
精彩的是各种表演,街上有好几处,吐火钻圈的、变戏法的,口技、皮影、戏台,应有尽有,叫好声和掌声此起彼伏。
陆歇拴好了马,拉着秦苍在坊间穿梭。这也看看、那也看看,一会儿两个人手上照例又添了许多吃食、物件。人多的地方陆歇不敢松手,秦苍太小了,一不留神就能给挤没了。
终于,两人穿过最热闹的街,来到显江在齐昌的分支——元河。西街是贸易聚集地,商贩酒家汇集,为防止走水,此街坊禁止放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所以人们也就约定俗成的来到这河边。
“哦?那到底是‘缘何’?”秦苍问。
两人合掌许愿,纸灯承载着小小的、说不清明的思绪飞上了天。
“本来是愿望的愿,传是创立西齐的先祖起兵建邦的地方,先祖发愿‘舍我为人,还天下一个太平。’后来建立西齐,以此为京都,人们就称此处为愿河,前来许愿。可是“愿”与“怨”同音,就取了“元”字。人们图吉利,在河边放灯,求个“圆满”。
“嗯,愿望是好,不过这世上哪有圆满。”
陆歇边说边很自然地将掉落在小娃娃身上的细碎纸屑拈起来,突然听得这么一句,手上的动作被打断了。身边的小孩已将祈愿合十的双手放下,安安静静望着飞向天空的灯,声音温和又甜美,内容却透着丝丝冷意。陆歇感觉心中隐隐的担忧现在又腾升起来。于是蹲下身,两手扶住小孩的双臂,让秦苍转过身看着自己。秦苍的眼睛很大,内里星河隐现、灯火明灭。
陆歇深深地看着秦苍:“这世上不尽人意之事情确实很多,可依然有许多喜乐和希望。就像这夜里,有星星还有灯火。苍苍,我现在确实不知几时能回来,但我答应你,只要安定下来我就接你走。”
“二哥,人是会变的。我不是不相信你,也知道你现下说的都是真话,可是以后你会去很多地方、见很多人,每天有很多事要处理,而事又分轻重缓急,如此一来,对于重要的事情排序就会改变。所以如今你对苍苍说的话是真的,我相信,但今后若做了别的选择也是无可厚非的。”
“二哥,其实我们都知道,此一别或许再也见不着了。你我每天在哪、做了什么又或是遇见了哪些人,终究不会被对方知道。我说感激和你们的相识,感激你们的善
待都是真心的。人活一世,更多的人就是擦身而过、再也不见,可是某一天突然想起来曾经的遇见,都是件开心的事。”
“二哥,我习惯了凡事往最坏了想,如此才能未雨绸缪、应
对接下来的局面,你就别再徒增感伤了。我们就这样吃吃喝喝,放烟花多好。”
“不是的苍苍!不论你信或不信,我都会遵守承诺的。到时,我会再陪你放烟花、放灯、吃好吃的,把这些年你生辰落下的都一一补上。苍苍,你要乖!要等我!”
一个人怎么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秦苍见俊朗的少年眼睛闪闪,情感真挚,仿佛全然没明白自己所说的“一切都会变”是什么意思,便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劝。
此一别,不知何时能见,再见时又将是怎样一副光景呢?